第二十四章、真懂假懂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舒信 本章:第二十四章、真懂假懂

    盛夏的太陽慵懶而炙烈地焦灼著大地,空氣被融化扭曲,仿佛能聽到劈啪的聲響。

    安貢縣城外的平曠土地,早已被血液浸潤,層層血液匯聚成滑膩膩的散發著惡臭的地毯,直率而殘酷地提醒人們它戰場的身份。

    不僅暗黑色的血跡隨處可見,殘破的武器甲胄、淩亂的身體器官也比比皆是。

    往日清理戰場的方國後備軍此刻悄無聲息,沒有人踏上那塊寸草不生的戰地。沉默的士兵在營地外圍挖出一條窄而深的溝壑,避免血液流入營帳。行色匆匆但一臉肅穆的傳令官奔走於各個營帳之間,傳遞著或好或壞的消息。

    幾百丈開外的縣城挺著殘破的軀體,迎著如血的殘陽,執拗而悲愴地佇立在萬餘方國大軍的重重包圍下。那麵隻有不到三千名林國的士兵,可就是這些士兵用超乎常人的毅力死守安貢城門,令將近兩萬的方軍寸步不得入。

    這是攻打安貢縣城的第十了,在此之前沒有人會相信這座政治象征遠大過戰略作用的城竟然是南部戰區最難啃下的骨頭。方國大軍已經發動了四次進攻,可是盡管人數上占有優勢,但這些臨時拚湊起來的雜牌軍對上林國日夜操練視死如歸的精銳部隊,還是占不到什便宜。

    安貢是座孤城,麵的林軍是等不來援兵的。所有人都知道城破會是最終的結局,不過是遲上一些或是早上兩的問題罷了。正是因為如此,韓思齊才會愈加欽佩這些林國士兵。他們此時的拚死戰鬥不是為了勝利、不是為了生存,而隻是簡簡單單地用生命為己方的主力軍吸引敵方火力、簡簡單單地為了國家的大業拋頭顱灑熱血。

    相比於林軍的悍不畏死,方軍的攻勢多少有些綿軟。畢竟陳觀當初是以為安貢是塊從而降的大餡餅,地方敵軍少,吃掉了軍功還很卓著,才主動請命帶兵來圍剿的。可是沒想到這一口咬下去卻硌了牙,把自己難受得夠嗆。本來存著的輕視心思立馬收回大半,可是巨大的人數差異還是沒讓他對林軍產生足夠的重視,圍城之後一直沒有想什快捷有效的攻城方案,而隻是硬生生地往上堆人想用最簡單粗暴的車輪戰耗光林軍的戰鬥力。當然,效果是有的,隻不過沒那明顯罷了。

    方軍軍紀嚴明,逃兵是死罪,但這不代表在戰場上有選擇性的偷懶也會被處以極刑。林國的士兵打起仗來都本著“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的原則,兩軍相接之時,餓狼一樣往上撲。民兵營身手比不過這些亡命之徒,如果硬著頭皮拚殺就算贏了也會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所以就產生了許多渾水摸魚的方國士兵。

    這些人在擊鼓開戰後,叫喊的聲音最大,腳下邁的步子卻得很,恨不得腳上的兩隻鞋都粘在一起。等到兩軍廝打在一起,他們不會去主動尋找敵人,反而借著局勢的混亂,東跑西轉的裝作出力頗大的樣子,以欺瞞統戰者。

    “這類人一怕死二怕累,看起來他們隻是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但是實際上他們行走的方向都經過了考量!”老懂這句話的時候,個兒剛挑來一桶清涼的井水,眾人依次拿著瓢舀水喝,正輪到老懂,他就把剩下的半截話咽了回去,站起身去喝水。

    圍坐在大樹下老懂四周聽故事的人胃口剛被吊起來,正聽得興致盎然,見他扔下一大幫熱心聽眾跑去和一瓢水親熱,本應該氣急敗壞地牢騷兩句,可這些難得閑下來的民兵卻愣是沒有一個敢吭聲。這也難怪,老懂是教書先生出身,在這些大字不識的莊稼漢眼是軍營中頂了不起的學問人,這些日子能給他們講些風土人情、坊間故事排憂解悶,他們已經很滿足很感激了,怎還敢計較這些呢?

    更何況老懂今講的可不是外麵的奇聞軼事,而是軍隊的偷懶**。哪個家夥不想把上戰場當作逛菜市場一樣輕鬆?所以一個個都乖乖地豎直了耳朵,瞪大了眼睛看著老懂喝水時滾動的喉結,等著接下來的幹貨。

    韓思齊不是特意來這聽老懂“講課”的,隻是營帳悶熱得好似蒸籠,他也隻能仰躺在這樹下閉目乘涼。可眼睛能閉上,耳朵卻是閉不上的,縱使他無意聽老懂的精辟言論,這一日日下來也不得不聽了個七七八八。

    老懂不愧為教書先生,肚子的墨水還是有那幾斤的,最起碼這幾日聽他旁征博引,雖難逃文酸,但例證豐富,語言生動,頗為引人入勝。當然,與昔日宮中那些文官學士還是相差甚遠的。畢竟閱曆擺在那,老懂縱使再通曉古今,也不曾立於一國朝堂,眼界始終有所狹限。

    若是韓思齊放開了與他相辯,老懂是很難招架的。不過現在在這軍中,在這些最基層的民兵心目中,喜授的老懂可算是第一學者了。

    個兒從老懂手中接過水瓢,提著剩下不到半桶的水走到了圈子外麵韓思齊的旁邊,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袖子擦額頭上的汗。

    和往常一樣,韓思齊是第一個喝上水的人,因為越往後就意味著喝到的別人的口水越多,而且這一圈走下來,井水也不會再那清涼,隻能解渴不能解暑。個兒負責挑水分發,這點權利還是有的,先利己再利人,可見個兒早把韓思齊當成了自己人。

    此時老懂喝完水,也抹了下胡須上的水漬,咂咂嘴坐回自己的長條板凳,像是以往在學堂給那些稚子上課一般,又慷慨激昂地了起來。

    韓思齊對他的那一套沒有興趣,側頭看向個兒問道:“起來,也沒有人給你安排這個挑水的差事,你怎會都來打水呢?”

    個兒目光牢牢定在老懂身上,語氣頗有些心不在焉:“反正大家都要喝水,誰挑不是挑啊?再了,我原來當過店二,這活兒對我來不陌生。”

    韓思齊哦了一聲,看出個兒對老懂的偷懶訣竅也很感興趣,思及他在戰場上的表現,韓思齊也隻能啞笑一聲,不再言語,陪著個兒靜聽老懂的高談闊論。

    “……那問題就來了,他們選擇行走路徑的原則是什呢?”老懂到這,故意停頓了一下,掃視一圈周圍人的反應,見他們無不屏息以待,這才滿意地笑笑,“這個原則來很簡單,大家聽過後也很容易就能記住,實戰之時應用起來自然也是沒有難度的。隻不過……我這個可不是為了鼓勵大家偷懶,而是給大家普及一下知識,樹立起一個反麵的教材哦!”

    大家都流露出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笑容,這是當然,老懂自然不會承認是在教他們如何消極對敵,那可是動搖軍心的大罪。者過,聽者聽完,雖然接下來該怎做、會怎做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事先把這個原則表出來,老懂就是在給自己留後路了——這把刀我可是用來切菜的,沒用來殺人!雖然我把刀借給了別人,別人也拿它殺了人,可是事先我可是強調了我這刀是把菜刀,所以死了人,也不關我事!如此一來,怪也怪不到他身上。

    韓思齊笑了笑,老懂為自己開罪的方式可稱不上高明,反而有些此地無銀的嫌疑。

    此時,老懂已經開始了他的傳授,隻見他伸出一根手指頭道:“第一,這條路上一定要有敵軍,否則很容易被人看出來是避而不戰。但此處的敵軍卻不能是沒有對手的敵軍,更不能是很快就要打敗對手的敵軍,因為很容易被盯上從而參加一場為了躲避參戰而參加的戰鬥。”

    聽者紛紛露出讚同的神情,點起了頭。

    老懂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這條路離統戰者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近了,容易被看出破綻,還很可能直接被下諸如‘誰誰誰,快去救誰誰’之類的命令,到時候想躲都躲不掉。而遠了呢?白演了一出戲倒是其次,關鍵是沒準一不心演得太入戲,孤軍深入被敵軍包了餃子當成美味吃掉,那就未免太得不償失了!”

    聽者哄堂大笑,這遠近之畫麵感極強,他們聯想到有愚笨的家夥不幸中招,那下場……極為好看。

    老懂等大家笑夠了,才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這條路上如果有落了下風或者受了重傷的敵軍那是最好不過了,時間把握得巧妙一些,沒準就能占到便宜,白白撿些軍功回去。”

    聽者眼睛俱皆一亮,他們沒有想到偷懶還能有軍功,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就仿佛迷失在荒郊野嶺被猛獸追趕之時,不僅找到了逃離的方法,還發現了寶藏。眾人紛紛感慨,今這節課真是學到了,老懂不愧是老懂,經他這一番深入淺出的講解,大家收獲頗豐,這下再也不用擔心上戰場了。

    老懂看了看日頭,馬上就是晚飯時辰了,於是他站起身來笑地加了句:“上了戰場,別忘了在身上抹兩把血,出力的士兵身上幹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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