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十二歲就當了民工，青年人也許不相信，那是千真萬確的事，且聽我把事情的原因清楚。

    大躍進時的公共食堂雖然已經解散，但在一等於二十年中上馬的水利工程不能半途而廢，否則勞民傷財更甚，所以必須多派勞動力上工地，爭取早日竣工投入使用。這是我現在的猜想，當時情況可能就是這樣。

    能上工地的都已經上了，再增派勞動力隻能另辟蹊徑。

    那時學校下馬合拚，超齡生一律回鄉。當時我村有好幾個中學生，學校派人來調查年齡，查到我哥時，父親已經在工地，母親把姐、我、弟都拉給調查員看，站成一“川”字，我們都很，調查的相信我哥不超齡，學校讓繼續讀書。但大隊強調中學生一定要上工地，這樣，我哥必須退學，但我母親什也不願意，於是硬著心腸作出對不住姐的決定。那時我姐隻有十二歲，則奉母命代哥上水利工地做民工，哥則無奈地奉母命繼續讀書。除了我姐，村中還有其他三個女孩子，情況各異，都是代家人上工地的。四個人中，最大的十四歲，最的十二歲。

    工地離村一百二十公以上，在縣東麵的盡頭，後來劃給另一個縣。四個女孩由三爹帶去，一共走了四。最後一，腳背腫得像鼓著氣的蟾蜍，但農村孩子十二歲已能吃苦，最終堅持走到了工地。

    聽新民工來了，大家都來看，都來迎接，派駐在工地負責管理的大隊幹部也到了，一看，來了四個姑娘，非常生氣，質問三爹：你村遭了瘟？沒了人？派嬰兒來工地？這不是帶孩的地方，開什玩笑？命令三爹立刻把人帶回去。三爹走得又餓又累，疲憊不堪，好不容易才來到工地，一句好話沒有倒還罷了，還挨罵，生氣起來，也不怕大隊幹部，和他頂了起來：你以為我貪得意帶來的嗎？你知道我們怎走來的嗎？又誇又騙又哄，才能到來，你卻挑肥揀瘦，要帶回去？有本事你帶，我沒這份氣力。三爹氣忿忿不理睬大隊幹部，大隊幹部也沒有辦法，隻能嘮嘮叨叨地埋怨他的同僚亂來。我父親也來了，完全想不到會看見自己的女兒，眼都大了，不知原故。姐見到父親，忍不住哭了起來，這一哭，引得其他姑娘也跟著哭。我父親是條漢子，聽也眼紅紅的。

    大隊幹部要送回去那是賭氣話，氣話過，冷靜下來，隻得正視現實，於是讓四個姑娘住在一個茅棚，負責打柴。聽我姐，那個地方山高人少，草木很多，特別是芒艽更多。她們用鐮刀把芒艽割斷，就地曬幹，收齊，然後兩個人各拉繩子一端，把芒艽柴捆縛起來，一推，就從嶺上掉到離廚房不遠的地方，這是她們力氣不夠想出的辦法。修水利挖土挑泥的工作很辛苦，大家幾乎都吃不飽。飯是分開的，父親食量大，姐自己吃不完，硬要勻給父親，孝女呀！幾個姑娘一直到工地散了才一齊回家。

    後來，我姐、村人經常起這件事的細節，還把走過的地名得清清楚楚。到省城去，汽車還經過那些地方，看到路牌上仍寫著當年的地名，不禁想起我姐十二歲時曾在這些地方留下細的腳印，留下單薄的身影，想象推斷，情情緒緒一時間都湧上心頭。

    特別的年代就有特別的事情！

    十二歲的女孩要承擔成年人的勞動，不可思議！

    十二歲的女孩代哥上水利工地做民工，使我不禁想起了代父從軍的花木蘭。

    當然，我姐不能和花木蘭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