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世內的凡人,或許都曾渴望跨出世俗的囹圄,去追尋那漫漫大道。
單不論追尋大道的目的,是為了財富,亦或力量,亦或其他。
隻是這份飄渺虛無的憧憬本身,也能夠由萬千中的一人付諸行動,而其他人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奢望。
修行,修道,這是兩個通俗易懂的名詞。
但要做到這兩個名詞的內容,卻是難如登。
世間有修道人,有凡人。
修道人不少,但凡人更多。
凡人比修道人多,而且多的不止一星半點。
萬中無一不是一個誇張的形容詞,而是一種寫實的喟歎。
萬幸的是,泛重舟是喟歎之外的幸運,是其餘萬千人眼紅的奢望中人。
但泛重舟同樣是不幸的。
他年少時候的幸福,似乎是為了讓他日後更加不幸。
除夕夜街頭冷冷清清,合家團圓的幸福洋溢在萬家萬戶。
偷失手殺了一對夫婦。
那是泛重舟的雙親。
梁上君子臉上帶著謙謙君子的歉意與苦澀,但這些都被漆黑的麵罩掩蓋。
恐懼的泛重舟,隻從這名偷染血的眉眼間看到了被悲傷所隱藏的猙獰與殘忍。
“抱歉……我隻是缺錢,我家很苦,我需要錢……”
偷顫抖著丟下了匕首,驚慌失措地卷走原本家庭團圓的幸福和積攢了一個春夏秋冬的碎銀子。
他很苦。
所以即使殺了人,也應該被原諒。
畢竟他很苦,非常苦。
所以被他殺死的人,都是不苦的人,都是死有餘辜的人。
偷在黑暗的角落麵自我安慰著。
殺人給他恐懼,還給他帶來了快感與刺激。
他想起了泛重舟。
驀然間,偷覺得還是斬草除根的好。
這種念想是為了逃避官府的追殺,亦或純粹是為了滿足油然而生的殺戮欲望已經不得而知。
偷整了整衣衫,調整著呼吸,步履穩健而略帶急促地原路返回,似乎在這條冷清寂寥巷的盡頭,是金銀財寶的山巒。
穩健的步履,帶著迫不及待,急促的渴望,比黑夜還要難以忍受。
但這位離而複返的梁上君子怎也想不到,幸福從指縫流幹的絕望,對於一個稚嫩的孩童而言,究竟有多可怕。
燈火闌珊處的破爛屋,泛重舟拔出了刺透一身夜行衣的偷胸口心髒處的匕首。
他很累,但卻沒有氣喘籲籲。
他看著偷的屍體,仿佛看著一隻死狗。
衙門的明鏡高懸來了。
但遺憾的是,偷的兒子高中榜眼。
於是,泛重舟不得不成為了殺害雙親的畜牲。
梁上君子不僅搖身一變,做了正人君子,還做了企圖阻止孽障行凶的英雄,被百姓們口耳傳唱。
後來的後來,泛重舟日夜兼程地遠遠跑了。
東躲西藏的心驚膽戰,度過了十年的青澀餘生。
當泛重舟再一次回到故國,他不是以前的他了。
十年時間,他在赤裸裸的世間,經曆了太多冷暖自知,經曆了太多一個饅頭引發的背叛與血案。
他越來越沉默寡言,也越來越凶狠。
這一,在物是人非的故土,雲遊四方的修道人,尋覓到了賦異稟的泛重舟。
賦異稟的泛重舟,盡管年紀偏大,但他的堅毅彌補了年齡的缺陷。
百年時間,仙風道骨的師尊,利用泛重舟背了數之不盡的黑鍋。
無數個夜晚,泛重舟都咬牙挺過了所有的折磨。
修真的世外,是一個比世內更殘酷更赤裸的煉獄。
這沒有律法的約束,就連一隻毫無背景的螻蟻都敢肆無忌憚,更何況一個雲遊四方的大宗長老。
但作惡多端,總會露出馬腳。
這時候,苟且的帽子就會順勢扣在泛重舟這個替罪羔羊的頭頂。
大宗長老認為泛重舟還可以繼續利用,隨後等待時機,在對方沒有徹底崛起變成威脅之前,再出手擊殺。
但他卻錯了,錯得很離譜。
他還沒有等到泛重舟變成一個威脅,就被逆來順受的背鍋愛徒瞅準機會下了死手。
泛重舟比他想象得更狠,更有賦,更能忍。
在泛重舟暴露之後,一切舉動在籌劃良久的衣無縫之下順理成章。
大宗長老甚至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響,就被蟄伏太久太久的愛徒一擊灰飛煙滅。
修真的世界,充滿了烏煙瘴氣。
泛重舟屠殺了大宗長老,自然不可能在大宗坐以待斃。
連夜逃出大宗的他,潛伏於大秦的修真江湖,遊蕩於勾心鬥角的漩渦深處。
用了千年時間,他看遍了修道人各種各樣的卑鄙無恥,也嚐盡了修道人層出不窮的低賤與陰謀。
那個時候,還沒有人知曉,他是收斂鋒芒的破虛境主者。
破虛境可稱主。
第一境稱主者,第二境稱大主,第三境稱道主。
主者在破虛境的大主和道主麵前不值一提,但卻足夠俯瞰世間的絕大多數眾生。
泛重舟殺過很多人,他的一生除了殺戮的不幸,就是長夜漫漫的孤寂。
他不懂愛,也不懂被愛。
直到那一,煙雨朦朧的殘橋畔,偶遇到了撐著油紙傘的伊人,命運的邂逅,扭轉了一切原本注定的軌跡。
凡人都是庸脂俗粉,這幾乎是所有修道人的共識。
但泛重舟是一個特例。
他不懂愛,卻無法移開駐足於一名凡俗姑娘的目光。
屹立於世間巔峰的泛重舟,想要編織有緣千來相會的邂逅太容易了。
他拿出了十成的智慧,絞盡腦汁構造出了一個個精心策劃的邂逅與相逢。
日久生情是一種趨勢,它雖然不是必然,但卻是大有可能,尤其是二人之中的某一位主動策劃。
泛重舟最終是踏入了那大有可能範疇的幸運兒。
少女喚作聶倩。
這是一個被人鬼情未了荼毒之後的父母賜予之名,很爛俗,但卻是泛重舟聽到最美的名字。
月夜的荷塘前,一對璧人相依相偎。
聶倩抬頭看著星空,調皮地問道:“重舟,你為什叫重舟啊?”
泛重舟為什叫做泛重舟?
泛重舟也想知道。
因為他也不知道。
但為了不讓懷中的少女失望,他心思如電轉,最終硬生生憋出一句詞來。
“聞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這是昭清離的詞吧?”
聶倩歪了歪腦袋,旋即露出恍然之色,她轉眸凝視著嘴角凝固著僵笑的泛重舟:“也擬泛輕舟……泛……輕舟!”
“那也不對呀。”
不過隨後,少女便鼓起了櫻唇,疑惑地低喃道:“重舟你分明是重舟,不是輕舟。”
“承載了許多愁,所以舟就重了。”
泛重舟福至心靈,他扯了扯嘴角,幹笑著回道。
“原來是這樣。”
單純的少女恍然大悟,露出信以為真的模樣:“重舟的爹娘好膩害啊!”
“是啊。”
泛重舟暗暗鬆了一口氣,變著法討好愛人真的比廝殺搏鬥還要疲倦啊。
“不過,這種感覺真棒。”
他摟住柔弱無骨的少女,眼眸仿佛裝下了整個紅塵的全部柔情。
庸脂俗粉和國色香原本就沒有區別,隻是愛與不愛罷了。
泛重舟卻是不知,輕舟載不動的,是許多苦與愁。
但傾覆重舟的,是一抹血色,是滿眼的絕望。
泛重舟為愛人采摘青山的遮雨絨,卻在離去的空當,被一個散修遊蕩到了
他的禁臠所在。
眾所周知,修道人屠殺或者辱虐凡人是被默許的。
那個時代,還沒有修真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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