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 界位於際之上，高高的聳立在飄渺的雲端。鳳凰下意識抬起頭向際望去，隻見傍晚的空廣闊而瑰美，舒卷自如的流雲如萬朵芙蓉又如蓬鬆的羽翼，在夕陽的照射下，把半個空都織成了豔麗的錦緞。

    也讓鳳凰看著看著就有展翅高飛的衝動。冥冥中覺得自己生就該是翱翔在九霄的, 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不受任何東西牽絆。

    鳳凰於飛, 翽翽其羽。這世上沒有誰能蓄養得了鳳凰, 就像沒有誰能握得住陽光。

    鳳凰就那樣望著際開口道：“……你，我原本是住在界的？”

    “對，”青鸞忙答：“您生在界, 也長在界。您是帝的義子, 是界的皇子，更是整個四界都要尊稱一聲上神的鳳凰神君……”

    涅槃新生的鳳凰畢竟還處於幼年期, 一時接受不了那多信息, 可是聽青鸞提到界, 心便升起一種不出的歸屬感。而妖界的一切也讓它覺得無比的自在和熟悉，這讓正處在熱衷於探索的年紀的鳳凰產生了強烈的困惑和求知欲。

    鳳凰最終沒有跟著青鸞去界，也沒有待在妖界，卻是去了冥界。

    空冥再次憑空出現在鳳凰眼前，依舊是一身暗紅色的長袍，也依舊是之前那副雍容優雅的模樣。可整個人似乎又有哪不同了, 連眸色都變得更加明晰，就仿佛撥開了迷霧，然後極其溫柔的低低喚：“……瞳瞳。”

    空冥的確仿如撥開了迷霧，因為他已經想明白了之前那個問題的答案，並在那一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你能分得清愛，占有欲，喜歡，和不甘嗎。

    很多人都是分不清的，甚至覺得並沒有分清楚的必要。人就是這樣奇怪的動物，不喜歡被別人蒙蔽，卻總喜歡自我蒙蔽，寧願致死都糊糊塗不明不白，同樣能活的非常自在。然而這個問題並沒有那複雜，隻因愛這件事是和其它所有事物都不同的。

    占有欲讓人放肆，而愛會教人克製；喜歡可以給予很多人和物，而愛是獨一無二；不甘隻是一時的火焰，而愛長久不滅。這世間任何事物都可能會搞混，唯有愛無法被搞混，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時就會明白。

    空冥曾經有過瘋狂的占有欲和強烈的不甘，也誤以為自己對鳳凰的感情隻是喜歡，可在失去對方的這近千年，他對他的感情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更深更遠。在他心中，鳳凰無人能夠替代。他的身姿是唯一的，他的容貌是唯一的，他的笑容是唯一的，就連他生氣時的模樣、喚他名字時的語調，也可愛到和別人截然不同，特殊到在他漫長的生命都再不會出現一個和他哪怕有任何一絲相似的人，——他對他來獨一無二。

    此時此刻看著涅槃新生的鳳凰，空冥雖然心仍有占有欲和不甘，也明知自己曾因占有欲和不甘而犯過錯，更明知即使堅持下去恐怕也得不到什，卻從未想過回頭。反而進一步向鳳凰伸出手：“瞳瞳，跟我去冥界，我能幫你解答你所有困惑。”

    冥界有讓人忘記所有的忘川河，也有能讓人想起一切過往的記川。待行過了狹窄的通冥橋，眼前那偌大無邊的地域便是冥界了。

    任何地方都有美也有醜，界如此，冥界也一樣，所以這並沒有鳳凰想象的那般陰森恐怖，反而平靜安詳，眼前這一大片隨風搖曳的純白花海更是美到讓它讚歎出聲。

    “好漂亮！這是什花？”

    鳳凰一雙淺金色的眼瞳被白色花朵映的更加明亮，還低頭聞了聞花香。空冥沒有阻止鳳凰的動作，隻答道：“是彼岸花。”

    其花香能夠喚起前生的記憶，不論是人是妖還是仙是魔。雖然眼前的花並非指引黃泉路的紅色彼岸花，而是白色，代表著無盡的思念和絕望的愛情。

    鳳凰始終沒有回握空冥的手，而是扯著他的袖袍，新鮮又好奇的跟著他穿過美麗的花海。與此同時的妖界，白雪球正急匆匆的向犴贏匯報鳳凰溜出宮的事，可犴贏的臉上並沒有興起波瀾，甚至沒有起身，隻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坐於議事廳左邊的狼妖逐漠是清楚當年往事的妖族之一，隨即便忍不住開口：“帝上為何不趕快動身將鳳凰神君找回來？”

    犴贏緩緩站起，卻走到了窗邊，“其實瞳瞳之前走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這是他的浮膺宮，宮中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果他不想，就算鳳凰能突破結界也無法離開。

    “鳳凰生不喜歡被約束，也約束不了，”犴贏話的語氣很淡，眼神卻在每每提及心上人時都忍不住浮上疼寵，“以瞳瞳的性子，越不讓他出去，他就越會想方設法的走。”

    逐漠這才反應過來，“您是故意放他出宮的。”

    犴贏望向窗外沒有話，逐漠卻忍不住皺起了眉：“您為什要這樣做？您就不怕界或冥王來把燊瞳上神帶走？”

    不這樣做還能怎做？如今對上鳳凰，他怎都是一個輸字，甚至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經輸的一塌糊塗。它想要偷溜出宮，他便隻能裝作不知的成全它的偷溜，它想要獨自一人去外麵逛，他便隻能給它時間去逛。犴贏對著窗負手而立，“空冥現在恐怕已經把瞳瞳帶走了。”

    逐漠讀不懂犴贏的想法，隻能在心幹著急。直到過了許久，才終於看到他們妖帝大人把目光從窗外移回來，道：“……要暗了，我該去接瞳瞳回家吃飯了。

    不過轉眼的功夫，色便徹底暗了。

    這四界中也隻有無日無夜的冥界會永遠維持著光熹微的景象，看起來仿佛下一秒就會日出明，可惜永遠都等不到明。

    闖入冥界的犴贏並沒見到鳳凰，隻見到正坐於王座之上把玩著手邊骷髏頭的空冥。

    把玩的動作明明漫不經心，卻又帶著詭異的溫柔，身側還有兩名侍者為他捶腿打扇，卑躬屈膝的跪於一左一右。聽到犴贏走近的步子，空冥並沒有抬頭，隻不疾不徐的開口：“妖帝難得光臨的冥界，怎不事先知會一聲，我也好及早相迎。”

    “的確是難得光臨。可我一直不曾得到冥王的邀請，怎敢貿然前往？”

    犴贏語帶嘲諷：“未經冥王邀請的人來冥界，哪怕本事再強，也要受冥界的陰氣壓製。可不像我妖界，什阿貓阿狗都能出入自如，甚至直接進到後院之中。”

    他諷刺完便不再廢話，直奔主題：“瞳瞳呢？我來帶他回去。”

    都情敵見麵分外眼紅，可身為冥主，空冥的眸色生便是一片暗紅。隨手捏碎了把玩的頭骨：“帶瞳瞳回去？”

    左邊那名侍從立即停下了敲腿的動作，俯身把頭放在了方才頭骨所在的位置上。空冥將指間沾染的骨灰抹到侍從的發頂，動作竟像極了剛才把玩頭骨的樣子，仿佛在他掌下的仍是那顆森白色頭骨，並非活生生的侍從。繼而站起身來：“犴贏，你千年前就為了能讓瞳瞳重生而耗去了近半功力，現下又受陰氣壓製，你以為以你現在的水平能帶得走他？！”

    犴贏並不因此動容，語氣反而狂妄又冷硬：“空冥，即便隻剩三成功力，對付你我也仍有勝的把握。最多不過是兩敗俱傷，殊死一搏，——你敢動瞳瞳，我就敢要你的命！”

    “會殞命的是你才對，”空冥眸底血色流轉，危險異常：“犴贏，你也未免太過自大，你當真不怕死在我手？”

    “把瞳瞳交出來。”犴贏卻隻管再次重複：“瞳瞳到底在哪？”

    空冥這一次竟如實回答了犴贏的問題：“瞳瞳在看三生石。”

    三生石上舊精魄，它記載著所有人的前世過往。可惜空冥沒能如願見到犴贏變臉的模樣，忍不住道：“妖帝果然是非同一般，不怕死在我手，也不怕瞳瞳看過前生往事後會棄你於不顧，——我真想知道這世上是否沒什東西是讓你怕的？”

    “……有，”隔了片刻後犴贏才開口：“我怕他傷心難受。”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而這一言竟是苦澀如荼毒。下一句又恢複了狂妄和冷硬：“空冥，我了，你敢動瞳瞳，我就敢要你的命。”

    “你若來拚命，那當真是再好不過。”空冥卻勾起了唇角，“別忘了這是長留宮，若我沒

    了命，這屋的所有人便永遠都踏不出整個宮殿的大門。”

    犴贏自然知道長留宮和空冥之間的關係，這宮便是空冥神魂的一部分，若他死亡，整座宮殿便會融於虛無。犴贏卻也勾起了唇角，隻是話中嘲諷比之前更重百倍，一字一句道：“空冥，你這宮起名叫長留又如何，你想留的人，卻永世都不會留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