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們已經走到禦花園的湖邊。前麵就是一座涼亭，涼亭的四周掛起了輕紗幔帳，涼亭中擺設著書案，四周散放有矮幾、錦墊，涼亭外則有宮人在守候。

    隆慶帝邁步上了台階，朝涼亭中走了進去。

    紀曉棠和秦震交換了一個視線，也隨著隆慶帝進了涼亭。紀曉棠四下看了一眼，心中暗暗納罕，看來在宮宴之前，隆慶帝應該一直待在這。

    隆慶帝待在這做什呢，這個念頭剛剛升起，紀曉棠的目光立刻就捕捉到了答案。

    書案上雜亂地擺放著一些卷軸和宣紙，旁邊的筆筒、筆洗俱全，原來隆慶帝方才在這是作畫。

    隆慶帝進了涼亭，卻並沒有在書案前停留，而是走到沿湖的一側，在朱紅欄杆前站定了。

    他們進入涼亭，服侍的人卻沒有一個跟進來，顯然是早就得了囑咐。

    “我是個不中用的皇帝。”等秦震和紀曉棠走到身邊，隆慶帝又緩緩地開了口，“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是三弟或者四弟做了皇帝，那大秦一定不會是如今這個樣子。”

    隆慶帝這句話一出口，紀曉棠固然驚訝，秦震更是變了臉色。

    這樣的話，可不是隨便的，更不是隨便聽的。

    “陛下……”秦震趕忙俯身，就要給隆慶帝行禮。

    隆慶帝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湖麵上，但是卻準備地伸出手，攔住了秦震。

    秦震的禮沒有行下去，但是話依舊了出來。“陛下的話，臣萬萬擔當不起。還請陛下以後不要再這樣的話，否則臣萬死難當其咎。”

    “四弟，你大可不必如此。此處沒有外人，不過咱們兄弟之間話。朕貴為帝王，是擁有四海，其實朕什都沒有。身邊甚至連個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紀曉棠站在秦震的身後，她看不到隆慶帝的臉色，但卻能從他的話音中讀出他此刻深深的寂寥和痛苦。

    中秋夜，本來應該是一個團圓喜慶的夜晚。可今卻先有韓太後的惱怒發作，然後隆慶帝又是如此……

    紀曉棠不免暗自歎息。

    不知道是不是被秦震幾句話勸的緣故，秦震了這些話之後，就再也沒有提什秦霖和秦震做皇帝會比他好的話了。

    “不過，你們的也都對。今這樣的日子。是應該談些喜慶的事。”隆慶帝慢慢地轉過身來，一雙眼睛就落到了紀曉棠的身上。

    朗月當空，涼亭中大紅的燈籠。隆慶帝的目光漆黑明亮，若隻是看這雙眼睛，再也想不到，這會是並入膏盲的人。

    而這一雙眼睛，也不是屬於一個帝王的眼睛。

    “曉棠懷著身子，希望不會被我們敗壞了心情。”隆慶帝笑著對紀曉棠道。

    “陛下的哪話，能夠進宮來陪著陛下過此中秋佳節，我和王爺都很高興。當然。如果陛下也能開心，那就更好了。”紀曉棠的語氣溫柔，仿佛隨風拂過的輕紗。

    她隻陪隆慶帝，卻有意無意地將韓太後略過不提。

    “四弟和曉棠能來陪我，我也很開心。”隆慶帝的笑容更加溫和，目光慢慢地就落到了紀曉棠凸起的肚子上。“我和四弟都無妨的，曉棠還是坐下話，免得累壞了身子。”

    自從進了涼亭，隆慶帝的意思就表達的很明顯。

    今晚上，在這涼亭之中。他與秦震和紀曉棠沒有君臣的分別，而隻是一家子骨肉，可以隨意自在地心話。

    “多謝陛下~體恤，那我就不客氣了。”紀曉棠笑了笑。真的就撿了一個舒服的位子坐了下來。

    “就該如此。”隆慶帝見紀曉棠如此，心情大悅，笑著連連點頭，隨即又發出一聲感慨來，“祖宗將基業傳到我們這一輩，子嗣越發的單薄。煜兒。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煜兒了。不止太後想不起來煜兒的模樣，我也不大想的起來了。”

    隆慶帝突然之間提到了秦煜。

    “陛下與三哥一聲，想來等煜兒稍安，三哥就會帶煜兒來見陛下。”秦震道。

    隆慶帝笑著搖了搖頭。

    “罷了，他們照顧煜兒，我很放心。”

    顯然，對於秦霖和鄭桂為什不帶秦煜進宮的原因，隆慶帝了解的十分清楚。而秦霖和鄭桂防備的還不僅僅是韓太後，同時也防備著他。

    “四弟，你要好生照顧曉棠。”隆慶帝突然囑咐秦震。

    秦震自然點頭答應。

    “我希望，曉棠這一胎可以產下男嬰。”隆慶帝隨即又道。

    “多謝陛下吉言。”秦震目光微閃，隨即低頭道。

    “若是女嬰，陛下就不高興了？”紀曉棠在錦墊上坐著，笑著問了一句。

    隆慶帝也笑了。

    “我並非不喜歡女嬰。也好，曉棠這一胎若是女嬰，那我就封她做個公主。”

    紀曉棠是親王妃，若是生下女孩，就是一位郡主。如今她不過一句戲言，隆慶帝就認了真，承諾若是女嬰，就加封為郡主。

    “陛下金口玉言，那我就先替陛下的侄女謝過陛下了。”紀曉棠立刻就道。

    隆慶帝和秦震都笑了。

    “你倒是機敏，不肯放過這個便宜。”隆慶帝竟也有興致開了一句玩笑。

    “陛下的恩賜，我和王爺自然高興領受。”紀曉棠道。

    “太後常曉棠討人喜歡，果然不假。”隆慶帝看了看紀曉棠，就對秦震道。

    秦震竟然也沒跟隆慶帝客氣：“曉棠自然是極好的。”

    隆慶帝哈哈大笑。

    “看來，太後終究還是做了一件好事。”隆慶帝喃喃地道。

    此時氣氛正好，紀曉棠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就忙站起身。

    “方才進宮之前，我與王爺還在商量……”紀曉棠就將應該廣邀下名醫，為隆慶帝治病的話了出來。“陛下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要為這江山社稷著想。”

    “臣也鬥膽，希望陛下能認真考慮這個建議。”秦震也跟著道。

    隆慶帝的目光微斂，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道：“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已經並不需要了。”

    “陛下，怎不需要？”紀曉棠忙追問。方才隆慶帝的目光中分明是含了希望，他們的建議。應該是讓隆慶帝心動了。

    可是那抹希望的光彩之後，卻是黝~黑的沉寂。

    隆慶帝為什要放棄這樣的希望？

    “宮中的太醫，已經是這下最好的了。而且多年以來一直服侍我，再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我的病情。若他們治不好，那這就是我的宿命。”隆慶帝的語氣轉為淡然。

    “陛下怎可如此。陛下肩負命。延請下名醫。有百利而無一害，還請陛下三思。”秦震繼續勸隆慶帝。

    隆慶帝卻似乎打定了主意。

    “……百廢待興，邊疆不穩，不必再為我勞民傷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