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前，甄意遭遇過兩次火災。

    第一次，她以為爸爸媽媽會救她，但救她的，是姐姐。

    第二次，她以為言格會救她，但救她的，還是姐姐。

    有次媽媽做飯，中途遇到學生有事，撂下家就走；甄意肚子餓得不行，爬上灶台翻東西，不心打翻湯鍋，她被開水燙傷，摔在地上哇哇大哭，絲毫不知道火已熄滅，煤氣正嘶嘶外泄……

    但那次，奇跡般沒起火。

    有一對把人家孩子當自家養，自家當狗養的父母，甄意的童年等於自娛自樂。

    長大一點，她在媽媽班上讀書，的個子坐最後一排。她太調皮搗蛋，總溜去操場玩，媽媽用繩子把她的腳拴在桌子上，下課才開鎖。

    可媽媽下課總和學生談心，忘了她。

    她坐在後門口，眼巴巴望著玩鬧的同學們，心快癢死。有幾次要尿尿，憋得滿臉通紅，憋不住弄得一教室的味道，受盡嘲笑。

    第一次大火就在那時。

    午休，孩子們全趴在桌上睡覺，不知怎起了火。

    中午，整個學校在沉睡。

    甄意熱醒來時，火勢已控製不住。孩子們紛紛醒來，哭喊一片。甄意隔門近，想跑，可腳綁在桌上。她力氣，腳踝磨出了血，也拖不動連排的桌子。

    孩子們能跑的往外狂奔，被火勢攔住的淒厲大哭，喊老師喊媽媽。

    他們的媽媽沒有來，甄意的媽媽來了，還有爸爸。

    他們一遍遍衝進火場救孩子，卻沒看見後門的甄意。她伸著手，撕心裂肺地哭喊：“爸爸，媽媽，我在這，我在這呀！”

    其實，她的位置很安全，近門，離火遠，其他孩子的生命更緊急；可她也隻是個孩子，不懂比較分析，她害怕。但他們沒看見她，或許以為她像平時一樣溜去操場玩了。他們救出17個孩子，爸爸成了“烈士”，媽媽重殘自殺；電視報紙歌功頌德，號召廣大教師職工學習這對教師夫婦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舍家為大家的

    崇高精神。

    獲救學生的父母帶著孩子在靈前痛哭磕頭……

    記者追問跪在靈前披麻戴孝的甄意：“有這樣英雄的爸爸媽媽，你為他們感到驕傲嗎？”

    驕傲嗎？

    她真的很怕火。

    可高中的時候，竟再讓她遇到一次。

    那時，甄意高二將近尾聲，而讀高三的言格臨近畢業；高三學生們爭分奪秒地學習，言格卻一如往常，下課的時間全陪她。

    甄意絲毫不擔心，言格學習那好，輕輕鬆鬆可以考hk城大學哩！

    她那時開始愛學習了，和他一起的時間，大部分都讓他教她解題。

    等他上大學了，她的高三得好好學習才能不那空虛，才能考去離他最近的大學，在同一個大學城啊。

    高三的學長學姐各奔東西，她這留下的高二生比他們還傷感。每趴在他們班的窗台上，看著他們撕書折紙飛機，她難過死了。

    言格走了，她會想死他的。

    那個暑假，不知是不是和她同樣懷念，言格每都陪她，漫無目的地坐公交，軋馬路。偌大的深城，他們走遍了大街巷，山林海灣。

    他沒有參與班級的任何同學聚會，一次也沒有。

    有傍晚，甄意吃著冰淇淋，攥著言格的手在路邊走，偶然遇到一群言格班上的同學。大家都熱情，有聚會邀請言格去，聚會那多次言格一次也沒出現。

    言格不為所動；但幾個和甄意熟識的男生攛掇：“甄意，一起玩兒嘛，以後我們上大學了，就不容易見到了！”

    甄意看言格，眼神期盼。

    他同意了。

    kv很吵，言格安靜坐在角落，安瑤她們很多女生邀請，他都拒絕；而這畢竟是高年級班上，人多話筒少，甄意也不唱歌，乖乖坐在言格身邊，讓他給她剝荔枝吃。

    他剝荔枝的姿勢真幹淨，不像她，總弄得手上全是汁水。

    中途，他出去接電話。

    她坐在原地，聽旁邊幾個女生在恭喜安瑤，大意是她要去美國名校西北大學讀書，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安瑤察覺到甄意的目光，關心地問她之後的打算。

    甄意，她想好好讀完高三，然後考去hk城，和言格在一個城市。

    話完，安瑤稍稍抬眉，和幾個女生交換了目光。

    太明顯。

    甄意問：“怎了？”

    安瑤眼神很憐憫，笑笑：“言格要去哈佛，你不知道嗎？”

    甄意的心一下子涼透。

    其他人也是惋惜可憐的模樣，看來都聽了。

    早該知道，對她來已經遙不可及的hk城大學，根本就留不住他。

    甄意不知道自己是怎走出去的，一個人偷偷躲在洗手間抹眼淚，外麵歌曲混雜，她的心荒涼無聲。

    蹲在隔間哭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聽到整棟樓尖銳淒厲的火警，她驚得停了哭泣，想跑出去，門卻不知為何拉不開了。

    很久很久，都沒人知道她在那個角落，也沒人來找她。

    和她一起進kv的人，在火災爆發時，沒一個想起她。言格，也沒有來。

    甄意緩緩睜開眼睛，言格坐在她身旁，眉眼清秀，注視著她。

    此刻看到他，恍如隔世。

    那，她困在煙霧火焰中，恐慌，絕望，可他沒有出現；第二，第三，之後的很多，都再沒有出現。

    就這樣不辭而別，連一句分手都沒有。

    她不明白。

    分明，前一秒，少年把胖嘟嘟的荔枝放在她手心，拿著手機出門時還回頭看她，眉目如畫；後一秒，就是8年之後疏離的背影，已不記得她。

    甄意不知自己是怎昏迷的，隻知痛苦萬分，無法自拔，卻在一瞬間得到解脫，陷入安寧的夢境。

    她坐起身，揉揉太陽穴，把所有的情緒收進心，沒事人一般笑笑：“這幾熬夜，居然累暈掉，真丟臉。”

    “是嗎？”

    甄意“嗯”一聲，麵對他，頭一次無話可，四處看看：“對了，有人打我電話嗎？”她的手機不在身邊。

    “有。”他從白大褂口袋摸出手機遞給她，“靜音了。”

    “噢，謝謝。”

    她劃開手機看，卞謙的未接來電，崔菲的一條短信：“明就不去了吧。”她反悔，不去自首了。

    “言格，”甄意垂著眸，不看他，“我想多要一點兒時間，我想接這個官司，就當最後一次。或許不對，但我覺得這件事一定和艾櫻的死有關。等這件事結束了，我一定去警局。”

    “嗯。”

    甄意起身：“那我……出去打電話了。”

    言格點頭，目送她離開。

    下午的陽光灑進來，他的側臉籠進光線，幾乎透明。

    剛才讓她睡著，其實很險。

    把昏迷的她抱進休息室，他忽然有很多事想問她，他知道在這種時候，她的都會是真話。

    可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凝視著沉睡的她，足足一刻鍾，卻最終什也沒問。

    他不確定在她的腦袋，那段記憶是否清晰。

    來奇怪，1年前，她闖進他的生活時，家人就把她的細枝末節調查得清清楚楚，但他不肯看，也不想看；8年前，他們分開後，他才開始關注她的過去。

    重逢那，他撒謊了，其實從來就沒有忘記過。

    甄意走上走廊，給卞謙回電話過去。

    想想卞謙口中的巨額委托費，甄意已有猜想：“嫌疑人該不會是戚勉吧？”

    “是，他已經被捕。”

    被捕？

    看來證據確鑿。

    甄意：“好，我先給他辦取保候審。”“你決定了？”卞謙不覺得意外，但情緒上有些矛盾，“我知道你會答應，因為我感覺這個案子會和你爺爺的事有關。但我又有些擔心，意，你要想清楚。這案子非常危險，是公眾在互聯網上見過的最慘無人道的一幕，比之前接觸過的一切，比林子翼比宋依還要惡劣。林子翼和唐裳的案子，你代表唐裳，公眾站在你這邊；後來宋依殺害林子翼，但大家同情她，影迷懷念她，所以沒讓你名聲受損。可這次…

    …”

    甄意吸一口氣，名聲對她，已是最後的光輝：“我明白。這個凶手不管有任何理由，他手段太殘忍，完全不值得同情，不值得憐憫。”

    卞謙提醒：“如果戚勉不是凶手，很好；可如果他是，不管你能力如何，以後你在律師這一行，都會很難做下去。”

    本來就做不下去了啊！

    但，隻要當律師一，就……

    甄意心想著言格的話：“製約我的不該是道德，而是製度。即使他是凶手，也有話的權利不是嗎？”

    收了電話，回頭。言格站在門邊，剛才的話，他都聽到。

    “決定了？”

    “嗯。”甄意爽朗道，“醫生不能挑病人，律師也不能挑委托人啊。”

    “的真偉大。”他語氣中有一絲不經意的柔和。

    “你不是這樣？難道你會見死不救？”

    “看心情。”他淡淡道，完全沒心理包袱。

    “心情？”她差點兒笑，“你還有心情？”

    言格看她：“是的，我也有心情，隻不過沒什起伏。”

    “和我在一起，你心情好嗎？”她真是無孔不入。

    言格不答。

    其實，認識她之後，才知道，什叫心情。

    他另起話題：“如果需要幫忙，可以找我。”

    甄意狐疑：“言格，你最近真的對我……呃，怎這好？”

    她癟嘴：“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得像你很不喜歡似的。”言格。

    甄意一聽，咧嘴笑：“那我叫你跟著我，行咩？”見言格疑似要拒絕，“你可以幫我判斷警察啊當事人啊有沒有撒謊！”

    “你把我當行走的測謊機器嗎？”言格不客氣地問，嗓音卻低醇。

    行走的機器？

    “言格，你這，會讓我覺得被你挑逗了……”

    究竟是誰挑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