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和崔菲走出度假村,意外發現言格的車停在路邊。
他立在車旁,淡然等待著。
崔菲想起他在法庭對她的警告,心止不住有些慌,別過頭去。
“你怎來了?”
“帶你去個地方。”他低頭看她,陽光在他發梢跳躍。
“現在?”甄意稍稍意外,“我要去警局啊。”
“不會耽誤你多長時間。”他似乎堅持。
“可……”她猶豫地看了崔菲一眼。她不相信崔菲,好不容易服她自首,萬一她……
言格明了她的心思,道:“不會讓她逃跑。”
路邊還有一輛車,車上下來幾個西裝革履身形強壯的男子。甄意記得和他重逢那,他車上似乎就有這些人。
崔菲氣急:“你們憑什限製我的自由?”
言格當她是空氣,不看也不理,退後一步拉開車門,對甄意道:“上車。”
車上,甄意心情不好,歪著頭看他,目光有點兒傷感。
中午的陽光很好,落在他俊秀的臉上,有些透徹;他側臉安然,背脊挺秀,連開車的姿勢都賞心悅目。
“看什?”他瞥一眼後視鏡,語調很輕。
“哦。”她收回目光。
“……”言格輕咳一下,“你可以繼續看。”
“……”心情似乎好了點。
他不動聲色,她卻被撩撥了心弦,真是古怪。
“言格,我們現在去哪啊?”
“有一條路,和深城很像,或許你會喜歡。”
她要自首了,他卻帶她去看路?
甄意納悶:“什路?”
“有很多大樹。”
是的,她一直喜歡有大樹的路,樹冠茂密,最好遮住空;路很寬,卻人跡罕至,在城市喧囂中仿佛一塊寧靜的綠洲。
南方的深城,有很多這樣的路,可隔著一個海灣的hk城,很少見。
樹沒那大,葉子也沒那綠。
去,看路?
時至盛夏,hk城萬晴空,藍得叫人心醉。寬闊的綠蔭道上,安安靜靜,馬路正中央橫著一輛白色汽車。
長長的公路像一條綠色隧道,陽光一絲絲從樹葉間流瀉而下,宛如光之夢境。
風吹過,樹影搖動,陽光斑駁。
言格和甄意並排躺在路中央,閉著眼睛,享受零星的陽光。中午的路麵竟不熱,涼絲絲的。
“車停在路中央,不怕罰款嗎?”甄意問。
“那就罰吧。”言格答。
“……”
“言格,我喜歡這條路。”她望著空中的綠葉藍,心情莫名好起來,很安詳。
“我也喜歡。”他緩緩睜開眼睛,上的葉子被陽光照成透明的嫩綠。
“甄意。”
“嗯?”
“這8年,你在做什?”相遇這久,他第一次問。
“你走後,我上高三啦。沒有玩了,在好好學習呢,後來提前申請錄取到hk城公安大學;上大學也很乖,泡圖書館。這時候人家都去玩了。哈哈,我和他們是反著的。”
甄意輕鬆幾句話概括。
“因為一直在學習,好像就沒有什可以拿出來特別的事了。”
“你呢?”
“和你差不多。”他得簡短。
“聽……”這個詞真微妙,“你在美國學醫?”
“嗯。”
“難怪看不上hk城大學呢。”她側過身子,微笑,“有沒有很多美女追你?”
她似乎總關心這個話題。
他卻沒答,轉眸看她:“你呢?”
“一個也沒有。”
他搖頭:“不信。”
“真的,我是女的,美女怎會追我呢?哈哈哈!”
“……”
看來心情是不錯了。
她笑咯咯重新躺回去,剛好風吹落葉,一枚樹葉墜落她麵前,她白皙的手腕一抬,接住。
他寂靜地看著她細細的手腕在風中招搖,等她笑完,問:“為什上公安?”
甄意垂下眼眸,擰著樹葉梗,輕輕搓,樹葉簌簌地轉:
“我想……當警察可以把你找出來……”
他哦了一聲,不知該什。
世界,很安靜。
甄意想起往事,義憤起來:“本來做的好好的,年考時心理測試不合格,要把我轉去做文職,氣死我了。幹脆辭職。不知道是哪個神經病設計的測試題。我明明好得很。”
言格靜默不語。
“哦,對了,你為什做精神科醫生呢?”
言格怔了怔,什?: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甄意自言自語:“哦,你上次了的,你沒有特別喜歡,做著順手就做了。”
言格:“那律師呢?你很喜歡嗎?”
“很喜歡。”甄意著,臉上輕鬆的笑容暗淡下去,“但,我其實不夠格。”
“雖然我記不清楚了,可知法犯法,用上學的知識來幫人拋屍。我玷汙了我的大學。”
大地平坦,空高遠。
甄意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而且,律師應該酷酷的,起來,我不適合。對對手陣營的人可以很厲害,可以殘忍地挖掘他們的謊言;可對委托人,我總是感情用事。對宋依如此,對戚勉也是如此。宋依我保護欲很強,是,我總想保護他們,所以總是不夠理智冷靜;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用感情來判斷委托人是否誠實,而非用專業。這其實危險而錯誤。宋依和戚勉對我撒謊,害得我很慘,這都不是
他們的錯。
怪我,怪我沒有理智地拆穿他們的謊言,更怪我沒有劃清關係,沒有認清律師和委托人之間的短暫的利益關係。”
他的心稍稍撼動,倒是沒料到她能自我剖析得如此透徹。
“甄意,我對你刮目相看。”
平實而清醇的嗓音,簡簡單單的字句,卻叫甄意嗓子發酸,片刻前侃侃而談的人此刻一句話也不出。
“比你的很多同行,你其實好太多。”言格,“甄意,除去你的那些不足,你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律師。這樣的律師很少見。你很難得。”
她躺在地上,莫名輕輕地顫抖,不知為何激動而震顫,卻是好的。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他嗓音很輕,聽著溫和而清澈,“有兩種東西,我們愈是時常反複地思索,就愈是給心靈灌注了時時翻新,有加無減的讚歎和敬畏……”
“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甄意微笑著接話。
康德的墓碑銘文。那些年跟他泡圖書館看哲學,她無聊時背過一些。
於是,化作了此刻的心有靈犀和衣無縫的心靈交流,真好啊。
路麵依舊堅硬而清涼,空依舊湛藍而高遠,她望著,胸腔暗暗湧動著激烈的情緒,忐忑,卻平靜;害怕,卻溫暖。
她要開始新的人生了;而他低調卻厚重的鼓勵,會叫她一直勇敢,一路安寧。
清江區公安局門口,白色汽車在路邊停留。
“決定好了嗎?”言格扭頭,看副駕駛上的甄意。
“嗯。”到了最後一刻,她有些惶然,難過,手指不斷摩挲著律師執業證,“早知道失去的這會這舍不得,當初,就不該犯錯。真的……好舍不得。”
她歪頭,臉頰貼在上邊不舍地輕蹭,像孩子不肯放棄她的玩具,著著,眼淚汪汪。
“辭職後,半路學法律,每4時當48時用,一本一本地背書,一場一場地看庭審。接第一個案子的時候,記了整整一個筆記本,每隻睡個時……”
她哽咽,再也不下去,“沒了,都沒了。”
“現在在想什?”
“很迷茫,很害怕,很彷徨。”
“為什而迷茫?為什而害怕?為什而彷徨?”
她垂眸,眼淚一顆顆砸下:“再不能做律師,不知道以後該怎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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