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主治醫生,你不知道許茜以前有胃潰瘍沒治好?”
辦公室的空氣已經冷凍結冰,甄意作為旁觀者,尷尬困窘得不敢呼吸。而言栩仍是背對著他們,盯著窗台上的綠蘿出神。
安瑤咬咬唇,隔了一兩秒,:“許茜是得過胃潰瘍,但她沒有就醫,而是自己買藥吃的,所以她的病曆本上沒記錄。我問過她有沒有胃病,她她沒有。”
言格並未就此打住,濃眉下長長的眼眸微微眯起,研判道:“開這種藥應該首先想到檢查胃潰瘍。”
“是。”安瑤稍稍蹙眉,語氣卻平靜,“許茜不肯做胃鏡,嫌太痛苦;也不肯做鋇餐,嫌不舒服。她她沒得過胃病。我堅持讓她做鋇餐。但鋇餐的準確率並非百分之百,疏漏掉細微的症狀也是正常的。”
不知為何,甄意的情感平又偏向了安瑤,她有點兒相信她,是而稍稍舒了口氣。
可看看言格,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他這人從不會泄露半點兒情緒。
麵對安瑤的話,言格緩緩點一下頭,看似漫不經意地:“專業的醫生能從病人的口腔、臉色看出病人是否患有胃潰瘍。”
他語氣淡靜,可才緩和的空氣瞬間繃起了無數的弦。
甄意又是大氣不敢出。這兩人各自平淡卻隱隱爭鋒相對的氣氛,太壓迫人了。
且她再度有種感覺,任何人都別想逃過言格的審問。最適合他的哪是精神病醫生,而是審訊員。
先敗下陣來的是安瑤。
她扶住眉心,努力撐著自己,手指在抖,輕聲道:“對不起,是我疏忽。”
可這句話並沒有贏得他的放過。
“別的醫生會疏忽,但是安瑤,你會疏忽嗎?”言格盯著她的眼睛。
他的意思很明顯。
安瑤驚住,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秒,又驚慌地看看言栩,很快再度低下頭,肩膀頹然垮塌下去,道:“我這幾被一點私事攪得心神不寧,對不起……”
越聲音越低。
“是我疏忽,鋇餐檢查沒問題後,就當最終結果了。我根本沒想過再度去確認。是我失責。”她拿手摁住眼睛,極力克製,可嘴唇一直顫抖。
“言格。”言栩轉過身來,很輕地喚他一聲。
似乎想什,可不用出口,言格就了然。
他看他一眼,又平靜地看向安瑤:“人都會犯錯,必須謹記教訓,但也不要沉溺自責。”
話語簡短清冷,已是莫大的鼓勵。
安瑤肩膀抖了一下,雙手更深地捂住頭,看不清情緒,但甄意覺得,她可能哭了。
言格眸光清淺,閃過來看甄意一眼,拔腳出門,示意她也出去。
甄意跟著他走上走廊。
剛才言格那番不動聲色卻隱隱淩厲的質問,讓她的心七上八下。
安瑤是故意殺人嗎?
言格後來改口,是出自真心還是為了言栩?
好想問啊。
可想想剛才他風淡雲輕質問安瑤的架勢,還真有點兒嚇人。
她低頭,一下一下地鼓腮幫子。
“你是青蛙嗎?”他語氣寡淡,不知何時,眼神挪過來了。
“……”
他無聲看她一會兒,:“安瑤和這件事沒關係。”
“誒?”他是她肚子的蛔蟲還是怎樣?
甄意:“既然她和這事沒關係,你還把她逼問哭?”
言格臉色一僵:“我哪把她弄哭?她不是因為我的安慰,感動哭的?”
甄意頭上三條黑線:你腦回路如此不正常,你弟弟知道嗎?
“再,你把邏輯順序弄反了。”言格正色道,“並非我發現她和這事沒關係卻逼問她;而是通過問她,發現她和這件事沒關係。”
甄意疑惑,“可在我看來,你問的那些話讓安瑤有了嫌疑。”
“我懷疑她,她就有嫌疑?這兩者能畫等號嗎?”
甄意微微臉紅,的確邏輯不對:“那你怎判斷她沒撒謊?”
“表情和肢體語言。”
“願聞其詳。”她背著手,歪著頭,興致勃勃望他。
不知為何,她感興趣的眼神叫他的心情莫名不錯,表情卻還是疏淡:
“普通人在受質疑時會輕微緊張,語言淩亂;但安瑤本身是個邏輯嚴謹,淡漠的人,所以一開始她表現得平靜有序,無可厚非。”
“唔。”甄意心虛地點頭。
她看偵探總鎮定且條例清晰的人往往是事先做足準備的,她還因此稍稍懷疑安瑤。現在想想,微窘。
“我問她怎確定許茜沒有胃潰瘍時,她低頭摸了眉骨,眉心緊蹙,她相當羞愧且痛苦。手也在抖,她一直在自責。”
言格不徐不疾。
“我,專業的醫生能通過口腔觀察時,她眼睛不受控製地往下看,嘴一直在抿,有想拿手捂住的趨勢,這是非常深切的羞愧。
我挑明了懷疑她。她驚愕,瞳孔放大,憤怒。可隨即轉化成隱忍的羞慚。”
“等一下,”甄意聽得入迷,打斷,“即刻就變換表情,難道不是偽裝?”
言格垂下眼睫,瞧她,神色閃過一絲微妙:
“和你想的相反,真正震驚的表情相當短暫,即使看上去保持著,其實微表情已經和第一秒不一樣,多數會變得空茫、呆滯。”
“哦~~這樣。”甄意更心虛,在他麵前裝驚訝裝了成千上萬遍……全被看穿了……。
“我最後一句話時,語氣強調‘不要沉溺自責’,她聽到‘自責’,肩膀緊繃,又放鬆下去。因為我中了她的心思,她覺得刺痛卻在潛意識稍稍寬慰。”
“哇塞,言格,你好厲害。”她看著他俊逸的側臉,讚歎,真心覺得他從容分析的模樣太帥氣太性感。言格撞見她星星般的眼神,一貫淡然的人微微不太自在了,挪開眼神去。隔了幾秒,繼續道:“看客觀證據,病曆上記錄,安瑤堅持給許茜做鋇餐。這是事實。鋇餐的精準度不是她能控製的。這也是事實。
所以,目前我偏向相信她。”
“誒?為什是偏向?”甄意奇怪。
“任何事都沒有絕對。總會留有微的其他可能。”他自然而然地。
她拿他較真的性格沒辦法,可她也較真起來。
“那你舉一個微的可能給我聽聽?”
“如果許茜可殺可不殺呢?”言格看她,“查出胃潰瘍,就給她換療法,讓她活命;沒查出,就用正確卻危險的療法殺死她。”
甄意一怔,這樣的隨意輕率,比蓄謀殺人還恐怖:“言格,你別這。我覺得,安瑤不像是把人命當兒戲的人。”
“是不像。”言格淡淡評價。
“你剛才不是看她的表情判斷嗎?”甄意努力幫安瑤好話,好不容易對她印象改觀,且萬一她真這樣,言栩該多可憐。
“常人很難掩飾微表情,即使掩飾一種,也會牽一發而動全身。但有部分人能做到。當然,我不是安瑤。我相信她。可就像我的,凡事沒有絕對。”
甄意不做聲了,究竟是怎樣,也隻有安瑤自己心清楚了。
她沉默一會兒,忽然笑了:“言格?”
“嗯?”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兩個很搭?”
“……”果然任何時候,她都能轉移到這個話題。
他無聲看她,眼神在問:請論證。
她解讀無壓力,跑到他前麵去,背著手,隨著他的前進一步一步倒退,笑容大大的:
“剛才啊,你我聽,我問你答。你的世界我願意聽,我的疑惑你願意解。誰也不無聊,誰也不枯燥,難道不是很百搭嗎?”
他不做聲。這個問題,他早就發現了。
她和他,很契合,很完滿。
甄意見他沒反應,不滿意了:“你,是不是呀?呀!”
他抿抿唇,極輕地點了一下頭。
她笑容再度放大,眉梢眼底全是遮不住的笑意。昂著頭,得瑟地後退走。
走了幾步,想起什,聲問:
“我有時候對你撒謊,你是不是總能看出來?”
“有時候?”言格稍稍抬眉,覺得她的用詞有待商榷,“是經常吧。”
嗷……
一下子,她臉上又火辣辣的,想起她各種睜眼瞎話就為誘拐他的時刻,好丟臉,讓她鑽地洞吧。
他側眸,見她低著頭,臉紅紅的,像隻緩緩挪動的番茄,不禁心又微微動了一下,他抬起頭望著前方,嗓音低醇道:“不好意思什,我又不介意。”
你愛撒謊,我愛配合,就是了。
甄意的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仿佛空氣中的消毒水味都變清新了。
臉上的紅色漸漸消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有什好丟臉的?
到了拐角,言格道:“去看看那的當事人吧。”
去到淮生的病房,意外發現,言栩和安瑤早就在那。
安瑤背靠牆壁,精神不好地側著頭,望著窗外的樹木出神。
言栩立在她身旁,遮住了她半邊身影。他正和床上的淮生話。那雙手插兜,英挺出塵的樣子,和言格如出一轍。
甄意稍訝。
言栩在陌生人麵前從來都是回避疏離的姿態,交談是要他的命。可此刻,他站了出來,為了他身後的女人。
淮生在為腎移植手術做最後的準備,但他神色懨懨,非常悲傷,雖然得到珍貴的腎髒,可心愛的徐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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