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夜，放火。激戰過後，秦賢大營的軍兵死走逃亡，已然去了十之八九。汴軍撤退時，葛從周又命部下加了幾把火，遍布鮮血與屍骸的修羅殺場盡被烈焰滌蕩。呼嘯的寒風助長了火焰的肆虐，不但大營成為火海，還有向鄰近營寨蔓延的趨勢。火勢衝阻擋了齊軍的救援部隊，使得突襲成功的汴軍可以從容撤退。

    葛從周命人牽來兩匹戰馬，請謝步遠和那位與金甲力士同行的漢子上馬，兩人全都搖頭拒絕。謝步遠滿身血汙，神情木然，默默前行，也不去看被兩名軍卒抬著的許步塵的屍體。

    雖是得勝而還，不需要再嚴格保持靜默，不過葛從周治軍甚嚴，汴軍士卒依然不敢喧嘩議論。但隊伍旁邊那三丈高的金甲力士委實太過鶴立雞群，軍卒們都時不時偷偷仰望，眼神充滿敬畏。他們對那莊稼漢子倒不大留意，隻當他是力士的隨從跟班。

    在過要去尋找一位受傷的朋友之後，那漢子就隻管悶頭走路，不再話。金甲力士的步伐是常人數倍，但那漢子大步流星的卻也跟得上。葛從周驅馬相隨，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著他們。那漢子雖然是不起眼的莊稼人裝束，但氣度非凡，完全不像是仆從之輩。而金甲力士有一拳打飛妖獸的威力，更加令人驚歎。

    無論如何，都應該把他們請回大營去麵見汴郡王。葛從周暗自盤算著，如果有這兩個人——特別是有那金甲力士相助，那敵營的妖獸也就不難對付了。他有心直接去問那金甲力士，隻是這力士麵相莊嚴，自始至終一直默不作聲，如果不是還在“咚咚咚”的邁步前行，真與名山寶門前的護法金剛一般不二。葛從周覺得不定這真是寺院中的金剛顯聖，他不敢貿然開口，怕錯話衝撞了神靈。

    尋思一陣，他回頭望望漫的火光，又俯身詢問那漢子道：“看這火勢，賊軍應該是跟不過來了。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可否趁現在？這位……這位金剛又是哪來的神將？”

    那漢子聞言大笑，他用力捶打了幾下金甲力士道：“這鐵家夥哪是什神將啊。現在還不亮，要是明你就能看清楚了，這不過是一個機關人罷了。”

    葛從周很是詫異，他這些見識了些道術妖法，要這金甲力士其實是個妖怪他倒不會奇怪，但忽聽那漢子這力士非人非神，而是什機關人，頓覺難以置信。他也曾見過高明的匠人做的機關木偶，關節可以活動，用絲線牽著就能如真人般舞動起來。但那些偶人最大也不過二三尺長，總還要有人操縱，哪會有這般巨大的，更不用還能自己行走動作。他滿腹狐疑的去看金甲力士的手肘膝蓋，但是有盔甲遮著，看不到麵的關節是不是也如木偶一般。

    看到葛從周困惑不解的樣子，那漢子輕輕一笑，也不多什。

    “卻不知什叫做機關人？莫不是與傀儡戲的偶人一樣嗎？”葛從周問道。

    “倒也有些相似。”那漢子點了點頭，“不過機關人可比那些牽線木偶複雜的多，你可知道一兩千年前，有一位穆子？”

    葛從周本是武夫，做了大將之後才粗學了些文墨，經史尚且沒有讀過，《穆子傳》更是聞所未聞，於是他搖了搖頭。

    “穆子平生最好巡狩，一次他越過昆侖行至崦嵫山，有位名叫偃師的工匠為他獻上了一個機關人，能歌善舞，與真人無異。直到偃師將那機關人拆開，穆子才看到內的骨骼髒腑全都是人造出來的。”那漢子邊走邊道：“千百年來，世人都以為這不過是個故事而已，我卻當了真。嘿嘿，這些年來也不知費了多少氣力，一心想造出機關人來。”

    那漢子原本言語不多，但起機關人，正是他最感興趣之事，不由自主話就多了起來。

    “這……這金甲力士是你造的？”葛從周正盼他多一些，好了解他的根底，便問了下去。

    或許是想起了往事，那漢子沒有立即回答，先長歎一聲，然後又自嘲的搖頭輕笑道：“哎，十五年。我先是閉門造車，五年不得要領，然後一氣之下進了崦嵫山，在山中尋找了十年，終於發現了偃師遺圖，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機關人的奧秘。”完他又歎了口氣，當年的經曆的艱難險阻仿佛曆曆在目，卻不足為外人道了。

    “哦，原來如此。”葛從周仰望了一下金甲力士，又有了新的疑問：“剛才你不是，那偃師造的機關人，隻會歌舞嗎？”

    “在這亂世之中，能歌善舞有什用啊？”那漢子搖頭歎息道：“我倒是也照原樣做過一個，靈巧是靈巧，並無實用，便又封存起來了。後來我就試著自己改製，不知不覺越做越大，最後幹脆照廟的金剛做了一個大家夥。”

    聽他這一，葛從周又驚又喜道：“閣下真是奇人！有這樣的大才，何必老於田野。請閣下一定要隨我去見我家王爺，他必定會重加封賞與你，到時光宗耀祖豈不是好？如果你能再照這樣做幾個金甲力士出來，大破秦宗權，那更是絕大的功勞。”

    “哈哈哈哈！”那漢子仰大笑道：“我要是跟你去做官，先祖泉下有知也要罵我不肖。而且你道這機關人是木牛流馬嗎，要造多少就有多少？機關人倘若拆開來，比真人的骨骼髒腑也不見得少，哪就那容易再造幾個的。就算是照樣子做出來了，也隻是有個樣子而已，想讓他自己動起來另有機密，我卻不能跟你了。”

    到這，那漢子顯得有點無奈。若是做真人大的機關人倒也罷了，這個尺寸超大的機關人體內是靠了一件來自昆侖山的異寶方能行動自如。多年來他遍尋不到第二件，就是現在想再造一個機關力士，也做不到了。

    “我造機關人，隻是性愛好琢磨這些機巧之物罷了，本沒什貪圖。今趕巧遇上了你們，我總不能見妖獸傷人，故此助了一臂之力。但如果是專門幫你們打仗，那就休提。”那漢子連連擺手，拒絕了葛從周。

    葛從周深感失望，他很想勸此人改變主意，也想問明白他究竟是何許人也。還沒開口，忽然聽到一直沉默不語的謝步遠發出了冷笑聲。

    “謝仙長，你笑什？”

    “好個與世無爭的漢子。”謝步遠沒有回答葛從周，而是向著那漢子道：“尊駕莫非是商丘人氏，姓墨的嗎？”

    那漢子一愣：“這位道長認得在下嗎？”

    “不認得。”謝步遠搖搖頭，“不過我聽商丘墨氏一門最工於機巧之術，下無雙。看到這機關人非同一般，就鬥膽猜上一猜。”

    “慚愧，在下確實姓墨，下無雙卻不敢。”那漢子向謝步遠微微拱手道：“商丘墨虛白，敢問道長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