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隻有寒蛩不住的鳴聲打破了暗夜的寂寥。

    蟲鳴沒有打擾厲牛兒的清夢，因為他翻來覆去，根本就睡不著。他一直在想著靜慧的話，特別是已經找到了鬼門寨逃亡者的下落，厲牛兒相信普相也定是和他們在一起。這消息讓他的心長了草，現在一門心思就是要去找到普相，還有再去尋找師父。

    也奇怪，厲牛兒跟普相，甚至軒轅集相處的時間很短，並不如在迦蘭精舍與無想玄尼師徒相處的日子長。但或許是曾經同生共死，並且二人都為了救他而付出很大代價的緣故，厲牛兒總覺得他們就像是失散了的親人和自己的倚靠，不找到他們，心就會一直懸著。

    這顆懸著的心讓他忽略了靜慧遇上屍禰羅以及吸血妖花並且受傷所昭示的風險。無傷公子？反正他一直在追蹤自己，這次沒能從靜慧那打聽到什，想來應該已經到別處去了吧。至於那散播吸血花的妖怪，並沒有真正現身，未必是衝著自己來的。雖然無想玄尼“血花開，鬼車來”，是很不祥的征兆。據用彼岸花吸血的妖怪名叫元九嬰，不知什來曆，妖花吸食人的鮮血，其實就是在滋養她，這妖怪貌如少女，心似蛇蠍。她雖然殘虐，可也不過是一個更加厲害妖怪的下屬仆從而已。據這主仆所過之處，必成血河，為人間帶來無盡的災禍——但這些都隻是無想玄尼年輕時聽過的傳而已，她不曾遇到過，也不見得就做的準。跟被這傳嚇住的明素芷與尉遲淩霄不同，厲牛兒沒有太當回事。何況即便外麵真的有危險，難道自己還能在迦蘭精舍躲一輩子嗎？

    可是當厲牛兒向無想玄尼提出，想要離開迦蘭精舍，去沁州靈空山尋找普相時，還是被無想玄尼勸阻。現在厲牛兒的體力雖已完全恢複，又略微掌握了運用寒氣的方法，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外麵還有妖怪在追尋他，實在危險重重。普相的下落也隻能有了眉目，靜慧也沒有親眼看到他，軒轅集更是不知去向。所以無想玄尼勸他還是再忍耐些時日，打聽到更準確的消息再去找軒轅集不遲。厲牛兒聽了悶悶不樂，然而明白無想玄尼是一片好意，隻好默默點頭。

    輾轉反側到接近淩晨的時候，厲牛兒實在躺不下去爬了起來。他在屋來回遛了幾圈，心緒煩亂無法平靜，像是誰在他心中不停敲擊著嘈雜的鼓點。

    想來想去，厲牛兒點亮了桌上的油燈。他準備寫幾句話，不過這件屋隻有臥具和幾件簡單家什，沒有準備文房四寶。在昏黃如豆的燈下，厲牛兒四處看了看，從已經熄滅的炭盆中取出一根燒殘的木炭條。他把桌子擦抹幹淨，認真思索後，在桌麵上寫了起來。

    “師太，我要走了。您對我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也報答不完。可是我不能膽怕事，一直躲在這，還是得去找我師父和鐵頭陀。怕您不準，隻好不告而別了，您別生氣。等我找到師父，如果還活著，一定回來給您問安。厲牛兒百拜。”

    厲牛兒讀書不多，勉強識得些字，能把句子寫通順已是不易，可是寫得歪歪扭扭，好幾個字筆畫還有錯漏。他寫完自己看了幾遍，也覺得實在不怎樣，伸出手臂想要用衣袖擦掉，猶豫片刻，終於歎了口氣，把手臂放下，將木炭條又扔回了炭盆。

    隨後厲牛兒把被褥疊整齊，雜物清理歸位，拿起掃把將本來就很幹淨的地麵打掃一遍。簡單收拾完之後，厲牛兒吹熄了油燈，走出這間自己住了十來的屋子，帶上了門。

    疏星寥落，晨風清冽。厲牛兒的頭腦被風一吹也清醒了許多，他心中有點忐忑，不知道自己這樣不辭而別對是不對。遲疑了一下，他向著無想玄尼的禪房走去。

    走近禪房，厲牛兒默默在門外立了一會兒，然後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後轉身走向了大門。

    迦蘭精舍素來沒有訪客，大門也很少開啟。厲牛兒開門時，不知是不是門軸不常用的緣故，發出“吱呀”的響聲。他回頭看時，院落中靜謐如常，好像沒有人察覺，便邁過門檻，又向著院中深深一揖，然後關上了大門。

    雖在迦蘭精舍住了些時日，不過厲牛兒還是第一次走出院門。他來時被搭在馬背上，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是怎來到這的。現在他借著微弱的晨光眺望，隻見一片蕭瑟的暮秋景象。

    厲牛兒茫然四顧，到處都是枯敗的蘆葦，看不出哪有道路可以通向外麵。他走近蘆葦叢，一不留神踩進了淤泥中，把腳拔出來後，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厲牛兒突然想到，靜慧回來時，應當也會留下足跡，既然這沒有，可見通路還在別處，於是他沿著蘆葦叢繞起圈子來。

    可是他在迦蘭精舍外麵兜了一大圈又轉回原地，除了自己在泥地上留下的那個腳印，再沒有發現其他的痕跡，更沒有找到隱秘的道路。色已經漸漸亮起來，厲牛兒還站在蘆葦塘邊發愣。他尋思一陣，幹脆脫下鞋子，挽起了褲腳，咬咬牙赤腳走進了葦塘。

    深秋時節，水不是很深，但冰冷刺骨。厲牛兒一走入水中，全身打了個寒顫。他抱緊雙臂，一邊渾身哆嗦著，一邊向前走。可是沒走幾步，水就漸漸深了起來，而且腳下全是淤泥，每走一步，都深陷泥中，拔腿都不容易。看樣子，越向前走越是艱難，如果等到半個身子都浸入冰水，又踩在泥沼，那就進退兩難了。

    “你為什要在泥水麵走，怎不把水麵凍住，在冰上走呢？”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厲牛兒背後傳來。

    厲牛兒大吃一驚，他聞聲回頭，見明素芷蹲在蘆葦塘邊，雙手托腮，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在明素芷身後，尉遲淩霄牽著馬元寶站在那。

    “啊，我，我……”厲牛兒臉上一紅，“我”了兩次不出整話來。明素芷的辦法，剛才他倒是也想過。不過他掌握運用寒氣之法不久，練習的時候都是用物件，能不能凍實大片的水塘讓自己走過去，實在沒有把握。而且無想玄尼又提醒他濫用寒氣對自身有損，所以厲牛兒想了之後，還是選擇了蹚水的辦法，卻沒有料到水如此的冷，泥如此的深。這倒也罷了，最要緊他是等於從迦蘭精舍偷偷溜走，卻被兩個女孩抓個正著，被明素芷這一問，他不免張口結舌、麵紅耳赤。

    “什啊啊啊，我我我，別傻站著了，水多冷，先上來話。”

    “哦，好。”厲牛兒沒法子，隻好又趟著水走回岸上，他凍得發抖，兩腳沾滿了泥巴，樣子頗有些狼狽。

    明素芷站起身來歪著頭打量厲牛兒，厲牛兒被她看得更是尷尬十分。

    “你寫的字醜死了！”看了幾眼，明素芷氣呼呼地道：“虧我們這般幫你，你在桌子上亂七八糟寫幾個字就走了，真是幼稚可笑！而且還寫了那多錯字！”

    厲牛兒想要辯解兩句，但總覺得自己對無想玄尼師徒確是有很多虧欠，不知該什好，羞愧的低下了頭。

    “你還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的，其實你一開屋門，我師父就聽到啦。”明素芷繼續道：“她本想叫住你，看你在門外磕了三個頭，一時心軟，沒有開口罷了。”

    她越越快，厲牛兒的臉越來越紅。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尉遲淩霄忽然“噗嗤”笑了出來。

    “師姐，你再下去，牛兒的臉就變成紅柿子了。”尉遲淩霄笑道：“還是把我們的來意告訴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