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我……我……我沒有啊,四奶奶!請你明察!我……我真的沒有……”
晴兒跪在寒風,略顯臃腫卻又不大顯懷的身材在淡紫色褙子的包裹中瑟瑟發抖,暗沉的暮色落在她滿是淚水的臉蛋上,將她委屈的神色越發刻畫得入木三分。
年絳珠尚在月子,自是不會跑到冰天雪地吹冷風,可人雖在屋內,聲音卻透過門板、院落、穿堂,直直射向清荷院外另一番蕭瑟的天地。
“少給我裝蒜!一口一個‘沒有’,難道我冤枉你了?你要跪,好呀,那就跪著!給我跪死得了!看四爺回來,會不會心疼地看你兩眼!”
小蹄子,真作死!
以為她細心老實,沒想到手腳這不幹淨!
她真是招子蒙了豬油,居然把一隻白眼狼養在身邊!
“四奶奶,我真的冤枉啊……”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四房關起門來怎鬧騰都好,但有誰是跪在院子外向主子陳情的?這是哭給主子聽,還是哭給府的其他人聽?
華珠一看這架勢不對,就打算把晴兒叫進去,可惜,來不及了!
“誰在那兒哭哭啼啼的?這府的規矩有還是沒有了?”
餘氏挽著封氏,一臉嚴肅地朝這邊走來,剛剛問話的是封氏。
華珠了晴兒一眼,側身,朝封氏行了一禮:“舅母。”
封氏“嗯”了一聲,算作回應,隨即看向淚如雨下的晴兒,冷聲道:“你犯什錯兒了,怎跪在風口兒?是要別人看你們四房的笑話嗎?”
晴兒仿佛被嚇到了,跪伏在地,連頭也不敢抬,隻能聽見她好不傷心的嗚咽:“回太太的話,四奶奶丟了一支孔雀金釵,找了一天也沒找著,不知怎地,突然到了奴婢的枕頭底下……”
“突然到了你枕頭底下?你可真是會編!金釵沒手沒腳,你不拿,它怎從我妝奩飛出去?”
年絳珠穿著紅色鬥篷,在銀杏的攙扶下,慢吞吞地走了出來。懷胎十月,大步不能走,台階不敢跳,乃至於生完孩子了,依舊殘留著孕期的小心翼翼,福身行了一禮後,換上溫和的語調,“母親,大嫂。”
封氏的眸光凝了凝:“身子不好就別出來吹冷風。”聲音平淡,無波無瀾。
餘氏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月子真不能吹風的,快聽母親的話,進去吧。母親既然來了,就勢必會替你分憂。”
年絳珠冷冷地掃了晴兒一眼,聲線也冷了下來:“這不要臉的小蹄子,枉我那信任她!院子交給她打理,鋪子交給她管理,她卻吃扒外偷我東西!”
“我們聽到了,一支釵罷了,該打該罰,按規矩辦就是了,別動肝火,傷身呢。”餘氏從旁勸道。
她偷別的倒也罷了,看在那多年的主仆情誼上,她大不了斥責幾句,哪會真的責罰她?但那隻孔雀金釵,是顏博送她的定情信物,上頭刻了她名字,她一直視若珍寶,每天都會拿出來看一眼。偷它,就跟偷她命根子沒兩樣,她怎咽得下這口氣?
“你存心想氣死我!”
“太太,大奶奶,求你們明鑒啦,我真的沒有偷四奶奶的釵!”是晴兒低低的求饒聲。
餘氏疑惑地皺了皺眉,看向年絳珠道:“會不會……是哪個手腳不幹淨的人,偷了你的釵,得知你要找,怕被發現,才又塞到了晴兒枕頭底下?”
年絳珠一口否認道:“我的首飾向來交由她保管,除了她,誰也不可能接觸到妝奩盒子!”
銀杏幫腔了一句:“四奶奶說的沒錯,奴婢可以作證,四奶奶的盒子有兩把鑰匙,一把在自己手,另一把在晴兒手。別人,是拿不到妝奩的東西的。”
事情發到到這,晴兒似乎坐實了盜竊金釵的罪名。畢竟宅子的事兒不像官府命案,非得來個立案調查、線索追蹤,約莫是主子心底的秤偏向哪邊,哪邊就贏了。
“看你是個老實的,居然做出這種背主的事兒來。老大家的,按年府家規,盜竊罪該如何處置?”封氏歎息著問向了餘氏。
餘氏恭敬地答道:“按照年府家規,杖責二十,再逐出府,永不錄用。”
“杖責二十……阿彌陀佛。”封氏麵有不忍,撚了撚手中的佛珠,轉身不再看晴兒。
晴兒跪走幾步,拽住封氏的裙裾,哭求道:“太太,太太奴婢真是冤枉的!太太你菩薩心腸,你救救奴婢吧!奴婢身子骨弱,禁不起二十板子!奴婢會沒命的太太!”
餘氏複雜的波光掃過晴兒楚楚可憐的臉,以及封氏手中暗紅莊重的佛珠,腦海慕地閃過今日搖出的上上簽——行善積德,得償所願。
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不管能否得償所願,隻當為自己、為丈夫積德算了。
心思轉過,餘氏就對年絳珠說道:“四弟妹,反正你也不要這丫鬟了,不若送給我吧,我那兒正缺個端茶倒水的。”
先前餘氏說把晴兒趕出府時,年絳珠沒開口製止,這會子若否認餘氏的提議,豈不顯得她故意和大嫂叫板?雖然,年絳珠不大想把晴兒送給餘氏,但隻能硬著頭皮道:“大嫂若不怕屋遭賊,就拿去吧!”
“多謝大奶奶救命之恩!”晴兒感激涕零,緩緩起身,朝餘氏走去,卻隻走了三、兩步,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華珠望著晴兒腰間不停晃動的紫色鴛鴦荷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
夜間,顏博回府,先被封氏叫到了琉景閣。
封氏剛誦完經,身上依稀有股檀香的味道,她麵容沉靜,撚著手中的麝香佛珠。禮佛,是顏三爺死後才有的習慣。
隻要一想到那風華無雙的兒子,被活活燒死在了船上,她的心,就裂了一般疼痛。
深吸一口氣,把微微濕潤的淚意忍了下去,對顏博淡道:“坐吧,有話對你說。”
顏博一瞧母親這副鄭重其事的做派,便知事態嚴重,乖乖地在椅子上坐好,問道:“出什事了嗎?”
封氏不動聲色地問:“你成親五、六年了,我問你,你覺得晴兒怎樣?”
顏博的眼底微微露出一抹惑色:“突然問她做什?”
封氏撚著佛珠:“你別管,隻回答我。”
“挺能幹的,機靈。”
“有沒想過給她開臉做個姨娘?”
顏博剛喝了一口的水瞬間嗆在了喉嚨,她要是抬晴兒做姨娘,絳珠不得醋死?顏博一笑道:“不用了吧,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封氏抬眸,瞟了他一眼,眸光微涼:“你不喜歡晴兒,還是怕絳珠生氣?”
顏博撓撓頭,一時也說不上來,就目光一轉,訕笑道:“絳珠不是已經給您生了兩個寶貝孫子嗎?您還有什不滿意的?”
真會轉移話題!封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瞪兒子,又道:“晴兒年紀不小了,你真打算讓她一輩子做個通房丫鬟?”
顏博愣了愣,忽而眼睛一亮:“她是不是想嫁人了?想的話我不會攔著她的。”
封氏眸色一厲,低叱道:“胡鬧!伺候過你的人,怎能出去嫁人?你讓顏府的臉往哪兒擱?這主意,又是絳珠跟你提的?”
顏博不假思索地擺手:“沒!沒有的事兒!絳珠哪兒有您想的那不懂規矩?”
封氏約莫也明白兒子的態度了,就暗暗一歎,說道:“晴兒犯了錯,我讓你大嫂先教導她幾天,多的你也別問,男人莫要把心思花在宅子,想想怎報效朝廷比較好。”
……
顏博走後,羅媽媽從抱廈出來,滿眼敬佩道:“太太真是料事如神。”
“但我情願不是我料的那樣。”封氏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罷了,人都給她了,但願她能領會我的意思。”
“簽文上講得很清楚,大奶奶不笨,哪兒能不明白?除非,她想要的,和咱們以為她想要的,不是一樣東西。但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羅媽媽將床上的褐色繡白桂枝緞麵棉被散開鋪好,又拿出一套青色褻衣,打算伺候封氏換上,不知想到什,擰了擰眉毛,來到封氏跟前,從懷取出一支簽,“說到簽文我想起來了,太太,這是大奶奶搖出來的簽,我忘了放回去。”
封氏拿過竹簽,對著燈光一照,眯眼細細念道:“‘獼猴撈月,實則虛之’。這是什意思?”
羅媽媽一邊解封氏的腰帶,一邊說道:“我也不懂,聽著像下下簽。”
說起下下簽,封氏就想到了白天發生的一件又一件稀奇古怪的事兒,先是冷柔被落花洞女指著鼻子詛咒有血光之災,再是她被告知家中有煞星作祟……
“我今天,其實也抽中了一支下下簽。”封氏心頭鬱悶,便和羅媽媽傾訴了起來。
羅媽媽褪掉封氏的外賞,眼眸一睜大:“您也抽了下下簽?”
“大師說是陰陽簽,可在我看來跟下下簽沒甚區別。‘福煞雙至,興亡旦夕’,顏府有一福星降臨、一煞星轉世,親近福星,可保興隆昌盛;親近煞星,則會招來滅門之禍。也不知,福星是誰,煞星又是誰?”
封氏信佛,對自己抽到的簽文深信不疑,是以,一想到身邊潛藏了一個禍害,她整個心都不踏實:“你說,咱們家接二連三地出事,會不會就和這煞星有關?”
羅媽媽不由地怔忡了一瞬,太太此話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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