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討論完畢,吳秀梅與高訟師相繼離開了香滿樓。
華珠與顏博交換了一下意見,也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忽然與從過道經過的餘斌碰了個正著。來的路上華珠已經跟顏博提過餘斌來府提親了,但顏博仍是沒料到會在這碰到他。玩忽職守的事兒不能傳出去,顏博朝門口一閃,衝華珠比了個手勢。華珠會意,笑著上前與餘斌打了招呼:“表姐夫,這巧,你也來香滿樓了?”
餘斌停下腳步,很驚訝的樣子:“真是太巧了!我剛剛約了朋友在這邊,你一個人出府,都不帶個丫鬟伺候著。”
說話間,朝廂房內看了看。
華珠一邊往前走,一邊溫聲道:“我習慣一個人出門了,姐姐的鋪子來了一些新緞子,讓我挑幾匹做春裳,順便給她帶一份香滿樓的紅花肘子。”
語畢,揚了揚手中的食盒。
餘斌邁步跟上華珠,與她一道走下樓梯,並和顏悅色道:“你們姐妹的關係真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一個娘胎爬出來的。”
華珠笑了笑,低頭看路:“我姐姐人很好的,對我們幾個妹妹都不錯。”
“我也很想有個妹妹,可惜家中僅有一個大哥和一個姐姐。”餘斌笑著說完,二人已到了香滿樓門口。
夕陽西下,餘輝照耀屋簷,閃動起鎏金般的色澤,耀得人睜不開眼。
小酒館的伶人紛紛站到門口,怡紅院的姑娘也推開了軒窗,路邊的小攤子,陸陸續續擺起來,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華珠看著他們為生活而奔波忙碌的樣子,不知為何,露出一抹開心的笑。
從餘斌的角度看去,少女美麗的眼睛微微眯成兩道月牙兒,仿佛很享受什似的,連粉嘟嘟的紅唇也揚起了優美的弧度。她的寧靜霎那間蓋過了滿大街的喧囂,看著她,耳畔再不聞聲息。
華珠真想伸個懶腰,又怕不雅,隻得繃緊身子小小地感受了一下,爾後長舒一口氣,對餘斌莞爾笑道:“我要回府了,不打擾表姐夫了。”
餘斌的眸光微微一動,唇角始終掛著暖玉般迷人的微笑,那聲,也仿佛能柔到人的心坎兒:“上次我來琅琊看大奶奶,吃到一家特別美味的糖元。回到京城,我找了許多廚師做,都做不出當時的味道。那個攤子就在洛陽大街,表妹應該也是個極愛美食之人,隨我一起吧。”
很多人講話都喜歡用問句,借以表達更加肯定的效果,但華珠與他碰了兩次麵,發現他似乎更慣用陳述句,也不知這是不是一種非常自信的表現。
不過他的確說對了,華珠是個吃貨。一聽有美味兒的糖元,口腔便開始分泌唾液,可是一想到洛陽大街,又暗暗打了退堂鼓。
餘斌見她吞了吞口水,卻又一臉憂鬱的樣子,主動從她手中擰過食盒,笑道:“走吧,我請你,不用你付錢。”
她又不是擔心沒錢給,她是擔心……
華珠揉了揉袖子,側目看向餘斌,餘斌笑得非常真誠,真誠到叫人不忍拒絕。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很饞啊。
目光微微一動,也不知心又閃過了什年頭,華珠垂眸道:“那就去吃嚐嚐吧。”
大街上車水馬龍,餘斌很紳士地將華珠護在靠近店鋪的內側,同時,也很君子地與她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二人很快抵達了賣湯圓的攤子,位於接尾,周圍沒什店鋪,人流量不大,但四張桌子都坐滿了,可見生意極好。
賣湯圓的是一家三口,中年夫婦和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女孩兒。夫婦二人穿著低廉的棉麻製品,小女孩兒穿著檔次稍高的正紅色純棉短襖、配黑色棉褲,紮兩個羊角辮兒,小臉蛋紅撲撲的,掛著動人的笑。她很熟練地端著盤子,又很禮貌地收著客人的錢,甜甜的、稚嫩的聲音,宛若一首天籟般的小曲兒在喧囂徐徐飄蕩。
餘斌與華珠等到一個桌子空出來,才坐過去。
小女孩兒笑眯眯地行至跟前:“哥哥姐姐想吃什口味兒的糖元?你們瞧著麵生,是第一次來吧!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們的糖元有甜鹹兩種口味,鹹的又分葷素,甜的有芝麻餡兒、豆沙餡兒、蓮蓉餡兒、白糖花生餡兒。大碗八文,小碗五文,米酒外加一文,雞蛋外加兩文。哥哥姐姐不要嫌棄我們比別人貴哦,我爹娘做的糖元真的很好吃的,還有,酸辣土豆絲不收錢。”
能認出他們是第一次來,還能將糖元介紹得那出色,真是個能幹的孩子。華珠笑著拿起筷子,夾了一點碟子的酸辣土豆絲,吃完後讚許道:“不錯,夠辣夠酸。”
餘斌摸了摸小女孩兒的小腦袋,又看向攤子後邊忙著煮糖元和做糖元的夫婦,笑著道:“我上次來,你們家的小丫頭還在吃手指,現在都能幫你們做生意了!”
男子悶頭做東西,仿佛沒聽到餘斌的搭訕。他身旁的婦人燦燦地揚起笑臉:“貴人來過呀!難怪我瞧著麵善呢!”
餘斌笑了笑,又轉而看向華珠:“點一種口味。”
總吃甜糖元兒略有些吃膩了,華珠想了想道:“小碗鹹糖元,葷的。”
餘斌對小女兒說道:“我要大碗素的。再來兩碗蛋酒。”
半刻鍾後,小女孩兒將一碗小糖元、一碗大湯圓、兩碗蛋酒端了過來。餘斌付了錢,二人開始吃糖元。
華珠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碗的東西,在陌生人跟前吃飯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不過華珠也沒指望二人的將來會再有什接觸,是以也不管自己形象到底好不好了。
“你跟你舅母的關係挺好。”餘斌忽然說道。
華珠有些納悶兒,她跟封氏的關係絕對……算不上好,明麵兒上封氏待她也頗為平淡。不明白餘斌從何處得到這種結論,就隨口應和道:“嗯,挺好的。”
言不由衷,說明不好。以她跟吳秀梅的關係來判斷,她不會給出這種回答,所以她指的舅母是封氏。如此,果然如盧高所言,她與吳秀梅尚未相認。
餘斌垂眸掩住一絲笑意,繼續吃糖元。
突然,攤子對麵的街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地駛來、又緩緩地經過。
簾幕被風卷起,露出一隻修長如玉的手。那手,將窗簾輕輕托起,又露出一線反射著夕陽餘輝的重紫,而重紫官服的領口上,是一片凝脂雪膩的肌膚,和一個光潔精致的下顎。
華珠的心微微一顫,手也跟著一顫。糖元掉進湯,濺起米酒,灑了她一臉。
餘斌忙遞過一方帕子。
華珠推開,低聲道:“我有,謝謝。”
語畢,一邊擦臉上的湯汁,一邊朝馬車望去,這時,簾幕已經放了下來,什都看不到了。
這是從軍營到提督府的必經之路,怕碰到他所以不想來,可抵擋不住美食的誘惑來了,果然碰到他了,真尷尬,也不知他看見她沒,又或者看見她跟別的男人坐在一起吃東西沒。
餘斌望了一眼消失在人群中的馬車,若有所思道:“那好像是提督大人的馬車,我感覺……他不高興了,放簾子的時候力道有些重。”
華珠沒看見廖子承是怎放下簾子的,心中想著,他生不生氣跟她有什關係?反正他也不打算娶她,他們兩個不如早些結束的好。今後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礙著誰的幸福。
餘斌抱歉地笑了笑:“我聽說你們經常一起查案,他可能誤會我跟你……有必要的話,我可以找個機會跟他解釋一下。”
“是你誤會我跟他了。我查案是想幫助我姐夫,和他沒關係的。”華珠的表情淡然得無懈可擊。
不過這又如何?泄露一個人內心最真實想法的不隻有麵部表情。餘斌勾起唇角,他已經能完全確定,廖子承與年華珠關係匪淺了。
夜,顏寬與顏博回府,餘斌找二人下了幾盤棋。
翌日,封氏回府,與餘斌商議了婚期。
封氏說:“下月二十八號是本年最適合你們兩種生肖大婚的日子,不知道會不會太趕了,如果趕的話,就隻能拖到明年了。我問過大師,今年沒有第二個適合你們的好日子。”
侯夫人等著抱孫子呢,哪兒能等到明年?來之前餘斌便得了母親的令,越早過門越好。
是以,婚期定在了二月二十八號。餘斌飛鴿傳書,將消息送回侯府,叫那邊著手準備大婚事宜,顏府這邊也大肆辦起了顏嫿的嫁妝。
許是一個月的寺廟生活給封氏的教訓太大,回府後得知羅媽媽死了,心腹管事們紛紛降職了,封氏也沒鬧騰什。中饋依舊交由年絳珠打理,隻是顏嫿的嫁妝得由她親自操持。
一月二十九號,華珠陪同吳秀梅去往了衙門,吳秀梅擊鼓鳴冤。
華珠站在衙門旁的小巷子,聽那威嚴的地方傳出一道熟悉的、冷沉的話音,明明沒看他,隻聽著都叫人心跳加速。
“擊鼓何人?所為何事?”
“民婦吳秀梅,要狀告琅琊水師副參領盧高停妻再娶、拋棄妻子!”
“**,先得打三十大板,你可想清楚了?”
“民婦想清楚了!民婦要告!”
吳秀梅斬釘截鐵的說完,廖子承擲出令箭,兩名衙役搬了凳子上前,將吳秀梅按在了上麵。
啪啪啪啪……
一板子接一板子的聲音。
華珠不忍地閉上了眼,雖然她本來也看不見麵的情況。
顏博偷偷地從後院跳出,繞過小巷子跑來,悄聲道:“二妹!”
華珠轉過身,一臉期許地看著他:“怎樣?”
“搞定!”顏博捶了捶自己肩窩,自信滿滿地笑道,“我出馬,你放心!”
打板子也是一門學問,能練到力度隨意掌握的地方,裝一麻袋稻草,可以將麵的稻草大浪麻袋不破;用布包住一塊兒豆腐,可以把布打得稀爛而豆腐不散。第一種是內傷,第二種則是皮外傷。顏博買通了衙役,人家往吳秀梅身上使的是第二種。看起來破開肉綻,實際沒兩天便能下地走動了。
打板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華珠眨了眨眼,捏緊袖子,又聽得廖子承不怒而威的聲音徐徐飄出大堂:“本官接下你的案子了,你回去養傷,隨時等候衙門的傳訊。”
吳秀梅被衙役扶了出來,不多時,身著紫色官服的廖子承也在一眾官員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那多人圍著,華珠還是一眼發現了風姿卓越的他,他似乎在與身邊的某官員討論著本案案情,時而比比手勢,那官員又點頭又哈腰,還連連稱好。另一邊的另一名官員又跟他講了另一件事,他轉過俊臉細細聆聽。那側麵的輪廓啊,被陽光勾勒成了世上最美的玉雕。
他們走得越來越遠,很快,連背影都看不到了。
華珠的心底湧上一層失落,轉身,回了顏府。
衙門正式立案,暫停了盧高的軍事要務,並將他暫時拘禁於大牢,直至無罪釋放才能離開。
這一次的案件,將會公開審理,允許百姓旁聽,具體日期定在了二月初七。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