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
幽暗的房間,隨處彌漫著血腥的氣味。一旁的盆子,裝了一副血跡斑斑的紫河車。
領頭太監掃了一眼,惡心得幹嘔,隨即移開目光,望向了仰臥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
“燕王妃,不,侯夫人下手真狠啦,舌頭也拔了,臉也掛花了,這得多恨?”另一名抬著擔架的年輕太監皺著眉頭,感歎了一句。
領頭太監見怪不怪,隻一笑:“誰讓她爬了燕林侯的床呢?侯夫人那厲害的角色,焉能給她好果子吃?醫女呢?”
身著白色醫女服的女子從隔間走出,滿臉鮮血,差點兒把幾名太監嚇尿!
領頭太監蹙了蹙眉:“怎把自己弄得這惡心?”
“回公公的話,侯夫人把顏嫿折磨得太厲害,小的怕她真把顏嫿折磨死,便從旁攔了攔,沒想到弄了一臉血汙。我這就去洗。”
領頭太監揚了揚拂塵,不耐煩地說道:“不用忙活了,你快把屋子該收拾的收拾了,然後去太醫院複命。”
“是!”醫女福身,低垂著眉眼,目不斜視地恭送幾位太監抬著擔架離開。等到屋子空無一人,她再也支撐不住,癱在了地上,渾身劇痛,像被荊棘碾過。但她明白自己不能倒下,她咬咬牙,眼底閃過駭人的凶光,隨即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直起了身子,神色如常地走出了永巷。
年華珠,你害我失去一切,害我從天堂跌下地獄,害我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這個仇我記住了,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回來的!
“——”
“怎了,小姐?”巧兒見華珠走著走著,突然捂著肚子倒吸一口涼氣,不由地出聲詢問。
華珠眨了眨眼,又直起了身子,不甚在意道:“沒什,就是剛剛肚子疼了一下。”
巧兒就打趣道:“不會是懷了小提督吧?”
他們都沒圓房,哪兒來的小提督?再說了,這才隻過了一天,哪怕真的圓了房也不可能有反應。華珠敲了敲巧兒的腦袋,嘖嘖道:“你呀你呀,說吧,是不是想成親了?”
巧兒的臉一紅:“我才沒有!”
華珠睨了睨她,壞壞地笑道:“十七了,也該成親了,得,等我明兒回了門,托夫人給你找個好婆家。”
“小姐!你慣會取笑我!”巧兒紅著臉,羞得不行,跺了跺腳,加大步子,直接朝前奔去了。
華珠不急著回家,廖子承剛處理完東宮的案子便被軍機處叫走了,她就算回了府也是再次獨守空房,倒不如在外頭溜達一下。成親之前,她便知道他很忙,但無論多忙,隻要她說她想他,他就會立刻推掉所有應酬與公務跑來見她。當時她覺得很滿足,而今一想,他其實也就晚上過來一下,漫長的白天,她還是一人在海棠院度過的。現在做了他的妻,整個人生都圍著他打轉,才慕地驚覺,他能陪著她的時間如此之少。
盛夏燥熱,夜風卻捎了一抹涼意。
華珠抬頭,四下一看,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栽種了不少牡丹的小路上,右側是微波粼粼的仙潭,難怪風這涼。
仙潭,又名玉湖,三麵環樹,另一麵佇立著一個約七米高的漢白玉觀音,觀音本身大概隻有五米高,但她所站的大理石台子有兩米,加起來差不多就是七米了。
溫女官說,二十多年前,這曾經淹死過一個人,自那之後,又淹死了幾人,說是水鬼作祟,不停找替身。聖上迷信,便著人打造了一尊漢白玉觀音鎮壓水鬼。水鬼是沒找替身投胎了,卻每年都讓漢白玉觀音流下血淚,然後取走一名宮妃的性命以示報複。
同樣是流下血淚,佛龕中的釋迦牟尼與玉湖的漢白玉觀音,是否是同一個原理呢?
心中揣著這樣的疑惑,華珠緩緩走近了漢白玉觀音像。
“我要是你,就不會離湖邊那近。”
身後陡然傳來熟悉的男子話音,華珠心頭一驚,頓了頓,轉過身來,行了一禮:“太子殿下萬福金安。”
赫連笙雙手負於身後,閑庭信步而來,看樣子是閑庭信步,但隻有他自己明白,他是專門叫人打聽了她的行蹤的。胡國使者即將入京,東瀛海軍蠢蠢欲動,西部亂黨卷土重來……總之,軍機處要事繁多,不然,不會廖子承連新婚都不給婚假了。可即便如此,他聽說了東宮發生的事後,還是偷偷地溜過來了。
他認認真真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紅衣似火,明媚嬌豔,越發襯得肌膚如雪眼眸若泉。記憶中,她白嫩的小臉上有著可愛的嬰兒肥,而今漸漸褪去,呈現出了豆蔻少女最美麗動人的一麵。可是奇怪啊,明明大婚了,怎還像個處子似的,一點媚態都沒有?
華珠被赫連笙毫不遮攔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就福了福身子道:“殿下沒什吩咐的話,臣婦要回家了。”
赫連笙撤回赤。裸。裸。的注視,轉而望向微波粼粼的湖麵,語氣如常道:“年華珠,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華珠眼眸一睜大,赫連笙什意思?
赫連笙歎了口氣,很惋惜地說道:“你口口聲聲說不喜歡我,但出了事,你又不怕死地相幫於我。我已婚你已嫁,燕王與顏嫿那種事,我想了很久,還是做不出來,怎辦?”
噗——
華珠要吐血了,一個人是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自戀到這種地步?今兒的事跟你赫連笙有半文錢關係嗎?我幫的是王歆、保的是王歆!你該哪兒涼快哪兒涼快去,行不?
赫連笙見華珠揉著胸口仿佛很痛苦的樣子,又是一歎:“你不要傷心了,若實在思念我,等你們和離了,我會排除萬難讓你入宮的。女人啊,你當初為什非得玩那套欲擒故縱的把戲?”
噗噗噗!
吐血三升!
華珠無語了,她的腦回路跟赫連笙就不在一個頻率,她決定走了!再聽下去晚飯,不,三天的飯都不想吃了!
“太子殿下你誤會了,臣婦對您萬萬不敢有任何遐思,殿下乃人中之龍,臣婦這已經伺候過人的身子實在不敢高攀!”
赫連笙給出了第三聲歎息,短短半刻鍾的功夫,他覺得自己快要把一輩子的歎息都用完了:“唉,我又不嫌棄你。”
赫連笙你無藥可救了!
都說自打被赤焰鬼魂擄走後,赫連笙就變得跟從前有些不一樣了,之前華珠不信,眼下一接觸才覺得他的腦子一定是被燕王玩壞了!
華珠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道:“承蒙殿下錯愛,臣婦愧不敢當,殿下的東宮美女無數,個個兒都盼著您的雨露恩澤,您請移駕吧!”
“你吃醋了嗎?那些女人,其實都不是我想要的呢。”赫連笙第四次歎氣了。
華珠要在心喊救命了!王皇後變成七仙女兒也就算了,怎連赫連笙都變得這神神叨叨?華珠覺得自己撞邪了,這個玉湖果然來不得!
華珠的小爪子捂了捂眼睛,幹笑道:“臣婦真的真的要告退了!殿下請便!”
語畢,轉身就走,也不管赫連笙到底批了還是沒批。
赫連笙望著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慢悠悠地發出了第五聲歎息:“想知道染如煙在玉湖發生過什事嗎?”
染如煙?華珠腳步一頓,啊,想起來了,當初餘老太君就是用玉湖把染老夫人給刺激中風的,大婚當天,桑莞姐妹又告訴她染如煙的死並非意外。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與玉湖脫不了幹係。華珠凝了凝眸,轉過身來麵向赫連笙:“太子殿下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赫連笙很理所當然地看了華珠一眼,他是北齊太子,是未來國君,這世上怎可能有他不知道的事?赫連笙走到漢白玉觀音像旁,拍了拍大理石壁,說道,“二十多年前,宮中舉辦宴會,也就是玉湖第一次淹死人的那一夜,染如煙與餘二老爺盛裝出席,中途,染如煙……”
“小姐!小姐你在這兒啊!”華珠聽得入迷之際,巧兒邁著小碎步跑了過來,她剛剛經不住華珠的玩笑獨自走掉了,走了半天一回頭,才發現華珠沒跟上來,嚇得趕緊往回找,夜黑,她對皇宮又不熟,還是聽到華珠的聲音才找了過來。
待到巧兒走近了一看,認出赫連笙,又嚇了一跳,忙行了一禮道:“奴婢叩見太子殿下。”
雖然被打斷,不過華珠結合聽到的消息,與染、餘兩家的態度,已經大致猜出當**了。華珠屈膝一福,就道:“恭送殿下。”
赫連笙皺眉,看了看華珠,嘴皮子動了動,又歎了一聲,甩袖離開了原地。
巧兒嚇得不清:“小姐,太子是不是又糾纏你了?你都嫁人了他怎還不死心?”
“不理他。”赫連笙的腦子壞掉了,她的可沒壞,“回吧。”
巧兒一聽華珠語氣,感覺不對勁,說回家時怎好像不大高興似的?不會是跟大人鬧別扭了吧?巧兒瞟了瞟華珠臉色,想問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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