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離宮，再次談起王破離開的事情，徐有容了一句類似的話。

    “死國矣。”

    王破放棄了向大周皇朝要公道的想法，放棄了向陳氏皇族複仇，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在精神層麵上，這與為國犧牲沒有什差別。

    陳長生深以為然，然後又想到了師兄最後的那句話。

    “在合適的時候離開，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任誰來看，這句話都是在商行舟。

    陳長生也不否認這一點，卻又總覺得這句話與自己有關。

    “我可能……會離開一段時間。”

    他有些猶豫道。

    徐有容道：“理由？”

    理由有很多，比如剛才那句話，比如師兄教師弟練書法的時候那嚴厲，讓他想起了師父。

    比如，很多大臣與百姓都在稱讚，師兄與太宗皇帝越來越像了。

    但這些理由都不出口，因為都是他的猜想，沒有任何證據，而且這種猜想，真的很不負責任。

    他沒有，但徐有容知道。

    她道：“也許你想多了。”

    “是的。”陳長生看著她認真道：“但太宗皇帝在做出那些事情之前，也不見得就是我們知道的太宗皇帝，他是所有人都稱讚的齊王，後來的殺兄弟囚父，也許都是他被逼無奈做的選擇。”

    徐有容道：“所以？”

    陳長生道：“我不想他成為第二個太宗皇帝，所以……我想離開。”

    “如果隻是這個理由，我不支持，因為這完全是被動的借口。”

    徐有容道：“活著，應該是主動行為的集合。”

    陳長生想了想，道：“我自己也想離開。”

    徐有容再次出那兩個字：“理由？”

    陳長生道：“我想知道自己是從哪來的。”

    從十歲那年開始，他便在死亡的陰影下生活。

    書陵那夜海聖後幫他逆改命，他終於不用再每考慮死亡的問題，有資格考慮別的一些問題。

    生死問題之外，人生最重要的問題就是那三個。

    你是誰？

    你從哪來？

    你要到哪去？

    想要解答第三個問題，首先要弄清楚前麵兩個問題。

    與魔族的戰爭還沒有完全結束，但已經不用再他做些什。

    商行舟、黑袍他來自聖光大陸，他想去那看看。

    “我接受這個理由。”

    徐有容道：“但時間不要太久。”

    陳長生有些意外道：“你不準備和我一起去？”

    徐有容很認真地道：“我是在京都出生的。”

    ……

    ……

    陳長生回到了西寧鎮。直到這個時候，他還在想與有容最後的那番談話，然後他想起來很多年前，在京都李子園客棧，唐三十六對有容的評價——那是一個讓人無話可的女人。

    這個答案讓陳長生稍微欣慰了些，卻忘了唐三十六對他的評價也是如此。

    他這個教宗忽然離開，不不負責任，也確實讓人無話可。

    深冬時節，溪畔的花樹已經變禿了，水麵沒有花瓣，舊廟也沒有了書。

    陳長生在舊廟睡了一晚，第二清晨五時醒來，用溪水洗臉，便向那邊走去。那邊是越來越深的霧氣，到最濃時便成了雲，雲有溪水，有蔓藤，有容易受驚的鹿，還有很多影影綽綽、不知來曆的野獸。

    這些都他很熟悉的環境，沒能讓他的腳步有任何停留，直到走到那座孤單的高峰腳下。

    一隻獨角獸出現了，通體潔白，仿佛靈物。

    陳長生與它靜靜的對視著。

    他知道這隻獨角獸一直在等自己，已經等了很多年。

    “不用一定要和誰在一起，自己便很好。”

    陳長生看著它搖了搖頭，微笑道：“去吧。”

    獨角獸有些不舍地離去，走十幾步便會回頭看他一眼。

    陳長生靜靜地看著它，沒有轉身離開，直到它消失在濃厚的雲霧深處，才繼續自己的旅程。

    孤峰被雲霧終年包圍，表麵很是濕潤，到處都是青苔，還有不絕的流水。

    但對聖域強者來，這些算不上困難，就像平地一樣。

    ……

    ……

    九之前，太陽落入雲墓，再也沒有出現。

    第十，陳長生來到了孤峰之上。（注）

    除了雲海，這什都沒有，特別冷清，令他生出孤寂的感覺。

    他坐在峰頂的石頭上，取出一個果子，緩慢而認真地吃掉。

    劍鞘有很多東西，包括食物，那是吱吱親自準備的，份量很多，但他什都沒有要，就吃了一個果子。

    就像他選擇攀爬，而不是別的方式來到峰頂，這可能是他需要的儀式感。

    吃完果子後，他抬頭望向空，發現空就在眼前。

    他伸手摸了摸，發現空的觸感不錯，不像想象中那般堅硬，很光滑，有些彈性，就像有容的臉。

    他閉上眼睛。

    三千劍呼嘯而出，在雲海之上來回飛行，顯得無比歡愉，大概它們也知道，即將去往別的世界。

    ……

    ……

    陳長生到了空的那邊，然後摔到了地上。

    並不是很疼，因為地麵上是如茵般的青草，很是鬆軟。

    這是一片數百丈方圓的草原。

    陳長生回頭望去，隻見被破開的空間晶壁正在緩緩合攏，空的顏色變得越來越淡，直至要消失無蹤。

    他看得非常清楚，在中土大陸直抵空的孤峰，在這邊看起來卻是正對著他。

    原來兩個大陸並不是平行的，而是垂直的。

    中土大陸對於這來，就像是一道牆。

    那片草原真的很，隻是片刻便走了出去。

    草原外麵，便是荒漠，白色的沙礫，構成了如白海一般的世界。

    九個太陽光線是那般的耀眼。

    陳長生隨意選了一個方向行走。

    一步便是數。

    很快他便遇到這片大陸的原住民。

    越來越多的原住民。

    沒有人來詢問他的來曆，更沒有人敢阻攔他。

    原住民們敬畏地看著他，像潮水一般分開，直至露出那個祭台。

    氣真的很熱，那個身穿白衣的僧侶卻坐在祭台上，任由陽光曝曬。

    當年，陳長生曾經隨海聖後的神魂，在西寧鎮溪邊見過他。

    “我快要死了，氣血枯竭，所以有些冷。”

    白衣僧侶向他解釋道。

    陳長生道：“這確實有些冷。”

    白衣僧侶冷還有道理，他為何也覺得這冷？

    要知道空的那九個太陽都是真的。

    “你是來接我們回家的嗎？”

    白衣僧侶問道。

    聽到這句話，祭壇四周的數十萬民眾，如潮水一般跪下，帶著哭聲祈道：“莫不為家園。”

    陳長生望向這些民眾，沉默不語。

    僧侶道：“你師父曾經答應過我。如果你不同意，我會等著你師弟來做這件事情。”

    陳長生道：“如果我能回來，會認真地考慮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