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湘英凝視著嚴黃，一時也無法判斷他的是對是錯。他覺得對方懷有戒備和敵意是正常的，但嚴黃也太過危言聳聽。他自信隻要能和對方上話，他就能用言語與真誠化幹戈為玉帛。他回頭環視眾人，意在看看有誰是和嚴黃持反對意見的，不想梅若虎卻湊到自己身旁：“船長，俺覺得他得有點道理咧。”

    呂湘英被他這一，方才的自信有些動搖了，但心中仍有疑問，於是問嚴黃：“你怎判斷在旅館的就是那使狙擊槍的人？”

    梅若虎沉思了片刻，“是啊！”旋即衝嚴黃問，“你是咋判斷咧？”潘德念將他拉了回來，“你少打岔好不好？”梅若虎哪服氣，“俺急呀！”

    “別吵了！”嚴黃拍打著地麵以示提醒，“都聽我。”然後指著那株杉樹，“剛來的時候，我摸過樹上的彈孔和地上的彈殼，還熱的，證明那狙擊手還沒走遠。不久後，傀儡就來把旅館圍了，然後蝙蝠跑出來攪局，旅館就有人往樓下丟玻璃去吸引蝙蝠。一個是沒走遠的狙擊手，一個是在旅館丟玻璃的人，我隻能判斷這兩個是同一個人。”

    “你就不讓使狙擊槍的人已經走了，旅館的是另有其人嗎？”梅若虎也提出他認為合理的可能性。

    “就算是另有其人，”嚴黃覺得和他辯論實在有損智商，“現在也不是跑出去向他示好的時機。萬一他真的就是那個狙擊手，你就再沒機會跑回來反省自己的真。”

    “哪怕他真的就是那個狙擊手，我看他對我們也未必有那大敵意。”呂湘英對嚴黃，“按你的推斷，那狙擊手應該在我們來到這兒之前，就已經在那旅館了。他要是想對我們開槍，早在我們剛來的時候就已經開了，沒必要等到現在。”

    嚴黃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我怎覺得我是在跟一個屁孩商量事情呢？是不是所有像你這樣高學曆的人都讀書讀壞了腦子？那會兒他知道我們不知道他在麵，而他又剛與別人火拚完，不想再節外生枝，所以隻對我們觀察，沒對我們開槍。但現在不一樣了，他知道我們知道他在麵，遊戲規則就變了。雖然我們自知對他沒有惡意，但他一定不會這想，否則他活不到現在。我這樣你明白了嗎？”

    正當他們爭辯間，旅館方向隱隱傳來了聲音。“救命啊……”聲音淒厲且悲愴，在雨聲中穿透而來，如鬼如魅，卻頗為耳熟。“救我……”嚴呂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齊聲脫口道：“千葉忠信！”與此同時，旅館傳來數聲短促的步槍聲響，換來了千葉忠信的一聲慘叫。

    “不！”呂湘英突然高聲大吼，雙手舉高從廢車旁走了出來，“不要殺他！我求你留他活口！”嚴黃連忙去拉他，他卻死活不願再躲回車旁。爭執間，嚴黃背後的自動步槍暴露了出來，旅館頓時又是一聲槍響，然而這一槍卻比之前的步槍聲豈止響了十倍！

    “狙擊”兩字在嚴黃腦海中一閃而過，眼皮尚未眨下，背後的自動步槍已被挨邊擦過並且高速旋轉的子彈扭斷，衝力更將他整個人掀翻在地！

    “你竟然替這畜牲求情？”旅館傳來了一陣底氣充沛的老者嗓音，“你怎不替自己想一個讓我不殺你的理由？”

    嚴黃看著頓成鐵渣的自動步槍，差點兒嚇得尿褲子。狙擊槍的火力遠超出他的想象，他清楚感覺到，子彈隻是挨邊擦過，便足以將自己的自動步槍像擰麻花一樣擰斷，單憑這火力，要打穿廢車將人射殺實在易如反掌，想是他經曆了之前的火拚，彈藥不足才投鼠忌器。而且這老家夥的槍法也著實準得可怕，近兩百米開外竟能破壞自己後背上的槍而不傷及自己……不對！他一定是想連人帶槍一起打，隻是自己僥幸逃過一劫。他越想越心驚，連從地上爬起來的勇氣也沒了。

    呂湘英見嚴黃安然無恙，隻是槍廢了，而且對方還跟自己話，想是不會下殺手，膽子也就大了起來。隻見他舉著雙手，蹣跚走到廢車與旅館之間的空地，從腰間抽出軍刀放在地上。“老先生想必就是梁叔是吧？我想您應該是誤會我的意思了。”他一麵一麵掀高衣服原地轉了一圈，以示自己沒帶任何武器，“我要留他活口，隻是為了問他些事。我們是十年前參加行星際旅行的宇航員，剛回來沒幾，很多事情還不明不白的。所以想請您暫留他活口，允許我問他些情況。如果您不想看見我們，我們可以把他帶走。”

    “把眼鏡摘下！”對方並未正麵回應他的請求。呂湘英隻好照做，“老先生您放心，我們真的是普通人。”對方又：“躲在車後的人，統統摘掉眼鏡，舉高雙手出來！”車後梅潘湯三人互望一眼，正不知如何是好，遠處呂湘英卻招呼他們：“你們都出來吧，老先生隻想驗證一下我們的誠意。”

    楊處寒忙衝三人搖頭，“不……不要出……出去。”梅若虎見呂湘英在外麵那久，想著要出事應該早出了，心中漸又踏實，於是拍了拍楊處寒肩膀，“船長都那樣了，不會有事的。”著，便摘下眼鏡，舉高雙手，從車後走了出來，“別開槍！我們真的是普通人。”湯蘭見狀，心想對方高居臨下，既占領製高優勢，手上又有狙擊以逸待勞，也不必耍什詭計，隨即也摘了眼鏡，朝潘德念點了點頭，緊隨梅若虎身後走了出去。

    潘德念本來舉棋不定，但見梅湯二人都走了出去，也就摘下眼鏡，隨二人而行。臨動身時，楊處寒忽地拉住他，急得他話更為結巴，“不……不……不……”潘德念卻輕輕掙脫，“我們總不能在這跟他們僵持，而且時間越久，人家對我們越不信任。”完，亦走到呂湘英身旁站著。

    “還有兩個！”老者又，“他們想耍什花招？”呂湘英回頭叫道：“老嚴，你們也出來吧！”見他們沒有動靜，又再三催促。

    “好了！”老者，“你們六人，能有四人敢走出來，已足夠有誠意了。但你們真的是普通人嗎？”梅若虎朗聲應答：“真金不怕火煉！”老者：“那可得驗一下。你們從地上找兩根樹枝當筷子，隨便夾些什讓我看看！”呂湘英眼前一亮，心想難道還有這種驗法？隨即吩咐眾人撥草尋枝，不過半晌，四人手上便多了雙奇形怪狀的“筷子”，還夾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錯！你們果然是普通人。”老者笑著。“這就能驗出來？”梅若虎有點喜出望外，“那還簽啥名字？真廢事兒……！”他話沒完，槍聲竟毫無征兆地響起，瞬間震徹四方！

    眾人猛的嚇一大跳，本能地縮起身子，以為傀儡卷土重來，下意識往怪物驅車離去的方向望去，卻不見半個人影。呂湘英驀然意識到，這又是梁叔開的槍，忽感臉上有些溫熱濕滑，抹下一看，竟然是血，倏一回頭，已見梅若虎橫臥在地，腦袋已被轟得稀爛！

    “老梅！”呂湘英明知縱然喊得再大聲，梅若虎也不可能活過來，可他還是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你這婊子養的！”他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發足往旅館奔去。湯蘭和潘德念知道上當，連忙將他拉住匍匐在地。旅館也傳來了梁叔的怒吼：“你還愣著幹嘛？快打！”也不知對方是猶豫了還是什，過了好一陣子，旅館才“突突突”響起自動步槍的聲音，隨即“嗖嗖嗖”一連串子彈劃過，把呂湘英等人身周打得草屑飛揚。

    這時，身後亦響起手槍槍聲。楊處寒提著一扇車門衝了這來掩護，並適時以手槍還擊。他衝到呂湘英跟前，“快……快走！”他一麵舉起車門抵擋來勢凶凶的子彈，一麵扶起呂湘英，並湯潘二人往後退去。嚴黃也提著另一扇車門掩護過來，大叫：“他的狙擊沒子彈了，我們趕快走！”

    車門“當當”作響，呂湘英聽著尤其刺耳。他不停在想，對方為什要下殺手？他實在找不出半個理由來解釋對方的動機。他透過車門間的縫隙，死死盯著旅館某扇黑窗戶中冒出的火光，直到退出對方的射程，他的目光亦不曾離開半寸。

    槍聲一直響個不停，回蕩在清冷的月色下，朦朧的細雨中。直到呂湘英等人成功逃脫，槍聲才戛然而止，僅剩下回音散落在遠處，轉眼又被淅淅瀝瀝的雨聲所掩蓋。過了良久，旅館才走出二人，正是梁叔和阿昆。他們一步一營地走出旅館，像是害怕遭到什伏擊，在確認四周隻剩下奄奄一息的千葉忠信後，才緩緩放下戒備。

    阿昆想一槍崩了千葉忠信，卻讓梁叔攔下。“別在一個必死之人身上浪費子彈。”梁叔，“就讓他在痛苦中死去，這是對他最好的懲罰。”阿昆收起槍，憤恨地朝他吐了一口唾沫，瞥眼間看見他身旁的“相機”，便上前一腳跺爛，免得他戴上將意識傳到別人身上。

    二人隨後來到梅若虎的遺體旁。他們在梅若虎身上搜了一遍，卻隻搜到半瓶清水。“聊勝於無。”梁叔將清水放進褲兜，朝阿昆，“我們得趕快收拾東西，離開這。”完，便往旅館折回。行至半途，他發現阿昆並沒有跟在自己身邊，回頭一看，卻見他仍直愣愣地站在梅若虎跟前。“昆！”梁叔催促著，“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

    “梁叔。”阿昆緩緩轉過臉來看著他，目光和語氣都不出的淒楚，“筷子真的能鑒定誰是普通人嗎？怎從來沒聽你過？”

    “我也是情急之下瞎蒙的。”梁叔了一眼梅若虎的屍體，“鬼鴉隻有三根指頭。我想就算他們能霸占別人的身體，神經也一下子適應不過來。”

    “如果你猜對了……”阿昆愣著眼，半才，“我們不就是殺了無辜的人嗎？”

    “無辜？”梁叔信步走到他跟前，一手揪住他的衣領，連拉帶撞地推他離去，“現在這世界誰不無辜？快點走！要是鬼鴉回來了，你我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賠。”

    “可是，”阿昆似乎不願就此離去，又走到梅若虎身旁，“他要真是普通人，我們豈不殺錯了人？”梁叔“啐”的吐了一口唾沫，“哪來什對對錯錯？就算他是普通人又怎樣？這些年咱們還殺得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