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你之事,老夫定不食言。”解暉幽幽道,“東方連漠估計這輩子也沒想到,他把你當做親生女兒撫育,你心卻住著另一個親人。”
嶽知書沉默不語,雙手輕撫著懷中琴弦。
“放心吧,你弟弟現在活得很好,隻不過離蜀地路途遙遠,多半要春末才能相見。”
聽罷此語,嶽知書蒼白的臉上極為難得地浮現出一絲歡欣之情“真的嗎?”
“老夫還能騙你不成。”解暉失笑道,“他人在淮西呢,不過出了家。也算是為昔日仇家避一避風頭。”
嶽知書的神色轉了幾轉,麵上浮現出一抹欣慰笑意來“出家啊……也好,反正到時候見了麵,他樂意還俗便還俗,不樂意的話,我也陪他一起出家。”
“僧人的寺廟可不能近女尼。”解暉淡淡指出了一個常識。
嶽知書聞言一愣,無奈地歪頭苦笑道“是呢……那好像也沒辦法了。不願意還俗的話,我就在寺邊組間屋子吧。日日去上香,日日去看看他。”
她低下頭,凝視著手中的古琴,絮絮自語道“反正這前半生,活得陰鷙狠毒,也不談有何等功德,縱是下半生青燈古佛也不為過……”
解暉沉默不語,蒼老的眸子倒映著馬車外流動的天光雲影。
“對了,東方連漠要如何處置?”嶽知書問道。
“無需你過問。”解暉閉上眼睛,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
如被涼水當頭一澆,嶽知書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管好自己,才能在黑雲會活下去,明白?”解暉緩緩說道,聲音卻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意味。
“是。”嶽知書連忙低下頭,冷汗不覺流滿了全身。
日頭西垂,天色略略轉暗時,馬車停在了古老的吊橋前。
嶽知書被先趕下了馬車。而後,在黑衣人的攙扶下,解暉才緩緩走下車。
那名曾在武林大會上一掌捏爆兩名造葉死士頭顱的黑袍人,不知為何就站在嶽知書身旁。他眯起眼睛,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個今天新與他們同行的小姑娘。
黑袍人張開幹瘦凹陷的嘴,冷笑了兩聲,幽冷道“小姑娘,可別以為能和舵主走得多近。在黑雲會,任何一點兒不忠的行徑,可都逃不過舵主大人的眼睛。”
嶽知書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隻是抱著琴往邊上站了站。
隊伍在橋頭集結,嶽知書已經算落在了後麵。然而被二十人用粗壯樟木架住、動彈不得的東方連漠,卻比她還要靠後,遠遠地綴在隊伍的末端。
嶽知書盡量不被人發現地回頭望了幾眼,暗暗有些說不上來的擔心。
一支長隊開始橫渡吊橋。
自始至終,解暉都處在被保護的關鍵位置。嶽知書遠遠跟在人群後麵,甚至懷疑即使現在有誰劈斷了吊橋,那些黑衣人都能夠前赴後繼,保證解暉不會從上麵掉下去。
簡直嚴密到讓人心生怖意。
埋頭走過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百尺吊橋,嶽知書跟著黑雲會的眾人,來到了唐家堡門前。
半日前被塗彌一劍劈斷的銅門尚未修補,矗立了上百年的唐家堡,就這前門大開地麵對新主人的到來。
不需要過多吩咐,黑雲會的
成員們悄無聲息地滲透並控製了唐家堡的所有角落。在盟主落敗的事實麵前,絕大部分唐門弟子失去了抵抗的意誌,偶有不開竅的,也由黑雲會的甲字們輕描淡寫地削去了腦袋。
連血跡也處理得十分迅速。畢竟這次黑雲會也不會濫造幾場殺孽就跑,而是要在這座堡壘之中久住。
也許是解暉沒有過多叮囑,黑雲會清掃唐家堡內部的時候,竟然無人去管嶽知書的行動。她躲在牆後,親眼看見許多人架著東方連漠,送進了地下的青銅大門。
門上的四道鎖當然也換了全新的鎖舌,至少二十人嚴密把守。
嶽知書張望了半天,知道已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潛入進去,隻得無奈轉身離開。
雖然隻離開了一小會,不過這座唐家堡還是和她印象稍微有些出入的。
最明顯的莫過於臨仙道。這座架於兩側懸崖絕壁間的唯一通道,竟被毀去足足半截,掐斷了通往東方連漠臥室的道路。
不用想也知道,這樣的手筆,必然是出自昨夜在此處針鋒相對的那兩名一品高手。
嶽知書無聲地歎了口氣。
足足十四年潛伏,她做的一切遠稱不上完美,然而東方連漠卻從未懷疑過她。哪怕事關莫稻這柄寶刀的磨礪,也幾乎全權交給她負責。
擒賊擒王,這是嶽知書深諳的道理。解暉給她的指示就是滲透進東方連漠的生活,並不為人知地悄然加害於他。在其他地方,甚至包括對莫稻的培養上,她亦是盡心盡力,從未有過半點內外不一。
她當然知道,東方連漠與解暉皆非善類。與其說是解暉手上捏著弟弟的性命,讓嶽知書不敢違命,倒不如說東方連漠自己也不是什好人,不足以讓嶽知書傾身報答。
雖然在那片戈壁之中,他確實是真心想要救她。
忽然起了風,嶽知書隱約覺得麵前人影一晃,但又看不真切。
正疑惑間,忽然聽見身側響起了一個聲音“在懸崖邊站太久,可得小心不要跌了下去。”
嶽知書猛然回神,尋覓聲音的來處,才發現自己身側半丈之外,竟站著一個肩披袈裟的年輕僧人。
“你是誰?”嶽知書皺起眉頭。這樣的打扮,絕非黑雲會人士。
“阿彌陀佛。貧僧隻是名雲遊僧人,自蜀中雲遊至淮西,沿途訪八百佛,尚在歸途而已。”
“八百佛……”嶽知書喃喃了一遍,忽然回憶起某些消息,“你……你是佛……”
蜀地十願僧,向天下發過十種大宏願。其中一願,便是天下能有香火旺盛佛八百。
“貧僧是誰,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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