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後花園。

    現在的賈政可算得上是每日著情思睡昏昏了，成天時不時的就睡了過去，還是那種帶鼾聲的那種。

    賈珠是知道具體情況的，一直都擔心的不行，隻要在家就是在賈政跟前寸步不離的。

    其他人雖然不明白，但是這種情況每個人都能預料到一些。

    以至於雖然她們麵兒上不說，心底已經在暗自傷感了。

    這天，賈政和史湘雲還有賈寶玉，薛寶釵四個人坐在後花園正在聊天，結果賈政又睡了過去。

    “寶玉，父親沒什事兒吧。”薛寶釵悄悄的問賈寶玉。

    賈寶玉的神色有著傷感，握著薛寶釵的手。

    “會沒事兒的，父親還沒看著咱們成長起來呢，你放心吧。”

    其實說這個的時候，他自己都不相信。

    按照賈政的這種情況，什事兒都說不準。

    “對了，前兒哥哥又從海外搜集到一些極品西洋參，要不給父親拿過來泡茶吧，也好精神些。”

    薛寶釵突然想到，眼神中帶著希望對賈寶玉說。

    他張了張嘴，原本想說那種對賈政的病沒什幫助，可看到薛寶釵那樣的神情不由的把話咽了下去。

    薛寶釵見賈寶玉沒拒絕，欣喜的站起來去自己的房間麵拿。

    “二哥哥還是這體貼人啊。”等薛寶釵離開，史湘雲輕聲的笑了。

    賈寶玉搖搖頭：“這也不算體貼吧，就是不忍心罷了。

    寶姐姐和父親也很親，有時候反而感覺他們是親父女。

    現在做兒女的想盡一份孝心，我哪有拒絕的道理。”

    史湘雲點點頭：“說的也是，叔叔對咱們一群小輩太好了，可能，可能再也找不到這好的長輩了吧。”

    說著史湘雲看向賈政的眼神中帶著傷心，要不是顧及賈政有可能醒過來，估計已經哭出來了。

    可不看還好，這一看，史湘雲再也沒有忍住，轉過頭去流下了眼淚。

    自從賈政在家清閑之後，王氏她們很少給賈政看鏡子，怕他傷心。

    整個人白發蒼蒼，臉上雖然沒有多少皺紋，可神色灰暗，就算是太陽照到，都沒有一絲光澤。

    顴骨高高，原本隻是清瘦的臉頰現在真的就剩下皮包骨頭了，而且整個太陽穴凸起，看起來非常嚇人。

    也隻能說是掩耳盜鈴吧，賈政怎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就是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們罷了。

    賈寶玉見史湘雲哭泣，沒有和以前那樣手忙腳亂的去安慰，隻是怔怔的看著遠方發呆。

    他之前賈母去世已經給了自己很大的衝擊，現在看著都在逐漸消瘦的父母，內心中突然充滿了恐慌。

    “嗯？我怎睡著了？哦，寶玉在啊，你去莊親王府把你元春姐姐給我叫過來，就說我有事吩咐。”

    就在兩個人各做各的事，賈政突然醒來，也沒多說話直接給賈寶玉交代。

    賈寶玉愣了一下，然後趕緊站起來：“好的父親，我到門外讓丫鬟給您叫一杯新茶，然後就讓家丁去請姐姐過來。”

    賈政搖搖頭：“不用，把茶讓丫鬟端過來，你自己親自去莊親王府請。

    要是有時間，讓黛玉丫頭也過來。”

    賈政拒絕了賈寶玉還守在這的想法，而且語氣明顯有點急促。

    賈寶玉呆呆的看了一會兒賈政，轉過身一邊咧著嘴哭一邊跑了出去。

    史湘雲趁這個功夫趕緊擦幹了自己的眼淚，笑容滿麵的看著他吩咐。

    “叔叔，您這是逼的寶玉團團轉啊。”

    賈政看著她微微一笑：“哪有逼他，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非要他去不可。

    再加上我也想和你單獨聊聊，所以趁機支開他罷了。”

    史湘雲沉吟了片刻，說道：“那我去門口給丫鬟交代一下，讓她們先別讓其他人進來。”

    賈政想哈哈大笑，可也不知怎的，就是笑不動！

    “哈哈，不用。寶玉聽明白我說的話了，在元春她們來之前，不會有人打擾的。”

    等到最後，賈政的那聲笑容，特別幹，就真的是哈哈兩個音。

    史湘雲這才重新坐下來，看賈政給他說什。

    賈政盯著史湘雲看了許久，似乎在觀察她的所有姿態。

    “丫頭啊，叔叔對不起你嘍！”賈政突然開口，就是給史湘雲道歉。

    史湘雲剛想問，就被賈政給打住了，自己接著在那自言自語。

    “家的這些女兒，除了你珠大嫂子的兩個妹妹，其他的都是在我跟前長大的。

    在這麵情況特殊的有很多，比如你，比如迎春、惜春等等。

    原本想著倉促歸倉促，把你們三個早早的看著選定人家，我就算閉眼睛也沒什遺憾的了。

    可是家國大事接二連三的出現，你這個孩子也是命運忐忑。

    自己的夫家突然去世，你自己還沒過門就成了寡婦。

    哎，這也就罷了，有我在還能給你找一個情投意合的。

    可是，以叔叔現在的狀況來看，等不及了呀。”

    說著，賈政自己眼睛流出了他許久不見的眼淚。

    沒有哭聲，就是淚如雨下的那種失聲。

    史湘雲呆呆的看著賈政，剛開始一句話也沒說，到最後“哇”的一聲爬在賈政的身上哭了起來。

    “叔，叔叔，我不要嫁人了，侄女兒一輩子陪著您，求求您別說這些喪氣話，求您了！”

    說著在賈政的胳膊上輕輕的敲打著。

    賈政挪了挪身子，騰出自己的另外一隻手，撫摸著史湘雲的秀發。

    “傻丫頭，這生老病死的，哪由得了叔叔自己做主呀。

    快別哭了聽話，哭的眼睛都腫了。

    你聽叔叔說，要是再不聽那可真的就聽不到了。”

    說到這，大家也都知道賈政為什突然睡醒就急急忙忙的讓賈寶玉出去找元春她們幾個過來。

    他……預感到自己的大限這次可能真的到了。

    先不說這，賈寶玉流著淚跑出去，趕緊讓其中的一個丫鬟給賈政準備一杯新茶。

    等到了門口，賈寶玉立刻讓通知家所有人，讓他們在後花園廊亭外麵等候賈政的召喚，自己則匆匆忙忙往元春的家跑去。

    一路上騎著馬狂奔，他沒有顧及路上踩踏了多少攤位，隻是一邊跑一邊大喊著讓前麵讓路。

    所有人紛紛側身，在後麵指指點點的，不知道賈府今天是怎了，從來就沒這囂張過。

    “姐姐，姐姐！”到了門口，還沒等門子開口賈寶玉就跌跌撞撞的往麵闖去。

    “哎哎，賈少爺，您等等老奴去通報啊。”

    門口的管家看到急忙要拉住，可立刻被賈寶玉給掙脫。

    管家看著賈寶玉逐漸遠去，跺了跺腳隻能跟上去，都已經做好了給王妃請罪的準備。

    “寶玉，你怎來了，還這匆匆忙忙的？”

    轉過前院，還沒進屋元春就迎接了出來，而且臉色特別難看。

    賈寶玉看著元春，神情悲切：“姐姐，父親可能不行了。”

    許久之後，賈寶玉說出了一個晴天霹靂。

    元春的往後退了幾步，要不是身後的女官支撐著估計已經摔倒在地。

    “你……你說什？”元春有著不敢置信的看著賈寶玉，讓他再重複一遍。

    賈寶玉急忙把在亭子賈政的表現說了出來，還有自己的猜測。

    元春沒有哭，轉身對身後的管家就交代，讓他去準備馬車。

    “管家，我和王子先隨著去賈府，你之後立刻去宗人府通知老爺，讓他馬上到賈府。

    還有，等我走之後，你準備好王爺的全副儀仗，來到賈府。”

    等元春登上車的時候，又轉身給管家交代著。

    管家忙不迭的點頭，然後看著馬車又急匆匆的離開。

    等元春趕到賈府，亭子外麵的走廊已經擠滿了人，大家都是靜悄悄的站在王氏的身後。

    一個個的暗自垂淚，可沒有一點聲音。

    看到她過來，王氏趕緊給她招手。

    “你進去吧，你父親叫你呢，玉兒也是剛剛到，已經進入了。”

    元春沒來得及寒暄，點點頭就走向被圍帳裹著的亭子，到了跟前反而猶豫了起來，似乎那層帳子重若千斤。

    “元春來啦？進來吧！”沒等她開頭，麵已經響起賈政的聲音。

    元春努力給自己擠出來一個笑容，慢慢的走了進去。

    等她到麵，隻有史湘雲和林黛玉兩個人，都是眼睛紅腫的沒法看，元春掃了她們一眼也沒了仔細看的心情。

    賈政看到元春，眼中充滿欣喜，坐直了身子招她過去。

    元春快步走過去，坐在林黛玉讓出來的位置上，拉著賈政的手。

    “父親，您今天怎找女兒過來了。

    我還說著等幾天過來要給父親一個驚喜呢。”

    元春假裝不知道他的情況，笑著給他說別的話題。

    賈政放開了所有的拘束，摸著元春的臉蛋兒，慈祥的笑了。

    “哎呀，還是我的元春孝順呀，都開始想著給為父驚喜啦。

    可惜哦，為父可能看不到我小元春的這份心意了。”

    元春嘴角一顫抖，可立馬穩定下來。

    “看父親說的，您現在好好兒怎可能見不到，可是要去朝廷忙活，所以沒時間？”

    賈政低著頭，看元春和小時候一樣湊到自己跟前那種嬌憨可愛的模樣。

    微微搖頭：“沒有，為父就是感覺自己可能累了，所以該休息了。

    至於你給我的驚喜，為父能收到的，到時候可要準備的充分一些哦。”

    元春抱著賈政的身軀，把自己的頭埋在他幹瘦的胸膛哭出聲來。

    “您……您怎就不能等等，您等等女兒啊。

    這多年，每次看到您，女兒就會感覺心麵特別安穩，特別踏實。

    每次隻要有煩心事，女兒就會回來，就想到您身邊來。

    可，可您怎忍心拋棄女兒，讓女兒一個人麵對這個世界啊！”

    賈政仰起頭，深深的吐出一口氣，顫顫巍巍的抱著元春。

    “丫頭啊，沒辦法，父親也想守著你們一輩子，永遠永遠。

    可我不行啊，為父沒有那個能力啊。

    現在……現在能見你一麵，看著我的女兒好好兒的，我的心也就安穩了！”

    說著抱著元春眼淚也流了出來，順著臉頰下滑，滴落在元春的臉上，又混合著元春的眼淚流向雲深不知處……

    “好啦好啦，丫頭快別哭了，為父和你們好好說說話如何？”

    過了許久，賈政勉強讓自己平複下來，拍了拍元春的頭，對她輕聲說著。

    元春慢慢的停止住自己的哭聲，從賈政的懷探出頭來。

    “我，我去找人給父親換身衣服，免得您著涼。”

    看到賈政的胸口被自己哭濕了一大片，元春怕他著涼，鼻子囊囊的說著。

    賈政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忙活。

    “不用，這點兒怕什，我能帶著我女兒的眼淚，也是一種幸福啊。”

    元春被說的又傷感了起來，可畢竟已經哭過了那久，所以就忍住坐在那悲切著。

    “原本想著把你們姐妹一群都叫進來，讓我在看看你們。

    可是想想還是算了，人太多的話容易帶起情緒。

    你們三個我叫進來，是有特殊原因的。

    湘雲丫頭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也隻有她我沒有完成責任，更沒有給她一些安排。

    之後她的事就麻煩元春你和珠兒兩個人操心了。

    玉兒，是我最疼愛的，你，你從小就深得我心，也是所有丫頭麵最靈動的。

    我想著，在臨走的時候能見到你，給你一些叮囑，也算是圓了我最後的一個心願。

    至於你……”

    賈政說道元春，停頓了一下，仔細的看了元春一番。

    “你是父親的寶貝，是為父最驕傲的，也是為父最不舍得的，有你在我跟前，為父踏實。”

    賈政說完，亭子靜悄悄的，所有人都不願意開口說話，各自的思緒都不知跑到了何處。

    許久，賈政回過神來，他還有很多事要交代，他不能這耽誤下去了。

    他已經感覺自己的腦袋疼的他快裂開了，再不交代自己可能永遠無法開口了。

    “好了，你們幾個去幫著家忙吧，要是你林家姑父還有劉家親家他們過來了都讓進來，我交代一聲。”

    元春聽到連忙擦了擦眼淚，帶著依依不舍的史湘雲和林黛玉走了出去。

    “怎樣？”剛出去，到了走廊，所有人都圍了上來。

    元春忍著悲痛：“姑父，你們男客都進去吧，父親說有事情給你們交代。”

    說完一句話不說，走到王氏跟前默默地坐下，低著頭就開始流淚。

    林如海幾個人相互看了看，一個個魚貫而入。

    “親家，你感覺怎樣？”劉汝英進去，沒有了之前的粗獷，神色凝重的問道。

    賈政扯出一個笑容：“來，大家都坐吧，我給大家說一些事，然後也該去消生死簿了。”

    賈珠轉過頭去，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然後忙活著給大家上茶。

    等大家都落座，賈政神色瞬間嚴肅，坐直身子，眼神如鷹。

    “諸位，我們也算是上天給予的最佳同盟，老夫這時候也不想和大家繞彎子了。

    我們這幾家，雖然說各自有各自的勢力，各自有各自的安排。

    但是，我希望你們之後能相互幫襯，協同前行。

    我沒有想著你們將來家族還有多大的作為，可也不願意看著大家和別的世家那樣慢慢的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