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時分，帝都雲城。

    北風勁，夜雪細碎如砂，下得緊密，淩厲如箭，冷徹骨骼。燈火輝煌下，夜市正喧囂。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不盡的繁華，道不盡的狂放，這座一百萬人口的超級大都市，儼然整個世界的中心。

    禦街兩廊各色藝人輪番表演娛樂節目，有魔術、雜技，有唱、歌舞，有蹴鞠、猴戲，五花八門，不知疲歇，好不熱鬧。

    山棚內外，擺放了用五彩結成的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塑像，菩薩的手指噴出五道水流，水染了彩色，流光溢彩，如夢如幻。

    禦街活躍著上百家妓館，一家連著一家，家家都有豔若桃花的美女倚門招客，笑靨如花，令人心神蕩漾。這些妓館、酒店通常都是通宵達旦營業，夜夜人流如織，門庭若市。

    馬到了此處，便寸步難行。

    一位紫色絨衣著身、掛白色披風的公子，騎著一匹白馬淩然立於街口，看著摩肩接踵的人群，搖了搖頭。

    他便是才華橫溢、風流倜儻的楊起予。

    楊起予隻好翻身下馬，牽馬艱難前行。

    一路穿過熙攘的人群，笑盈盈地躲避著兩旁酒樓、腳店歌女們的熱情召喚，終於來到了豐采樓下。

    豐采樓乃帝都雲城中最為著名的酒樓。

    酒樓歡門高大別致，彩錦飄揚，五樓相向，各有三層，其間有飛橋、闌檻，明暗相通，珠簾繡幕，玉砌金欄，燈燭晃耀，上下相照，整個酒樓歡聲笑語，靡樂動聽。

    數十嬌豔歌女，扭著細柳腰肢，聚於主廊麵上，以待酒客招呼，濃妝淡抹總相宜，望之宛若神仙。

    豐采樓有三百多間客房，駐紅、黃、藍、綠、紫、黑、白、橙、青、粉十色美女，歌、藝、娼三類女妓，令人目不暇接，流連忘返。

    南海北，飛禽走獸，各色美食，隻有賓客沒吃過的，沒有吃不到的。一年三百六十日，入住吃酒、聽唱、狎妓者不計其數，日日賓客滿盈，遇到節慶日需提前預定，門廊外大排長隊。

    據，豐采樓的幕後老板身份奇貴，神秘莫測，隻有掌櫃一人見過幕後老板，其餘人等皆見不得。這酒樓的掌櫃也是隔個兩三年便會調換，兩年前新換一個女掌櫃，人稱六夫人。

    但無人知曉她是誰的夫人。傳聞六夫人身體孱弱，時常病臥床榻，極少拋頭露麵。

    早有人牽過馬，一路迎送，將楊起予引到了二樓。

    楊起予繞過樓道來來往往的歌女、賓客，找到那間叫做“三劍客”的閣，推門而入。

    屋內流光溢彩，酒香撲鼻。

    靠窗望樓下雲水河位置，擺著一台檀木酒桌，桌上布滿銀製上等器具，三個托碗，四個盤盞，十個果菜碟，三壺禦貢流香酒，一桌上乘好菜，有頭羹、二色腰子、沙魚兩熟、虛汁垂絲羊頭、鵝鴨排蒸、湯骨頭、入爐細項等十幾道菜，極為豐盛奢靡。

    這便是豐采樓的風采，兩三人飲酒吃茶，動輒要花掉上百兩銀子，這是平民百姓兩三年的總開支。

    席慕雲和於錦早已恭候多時，正邊飲邊談。見楊起予進來，忙不迭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楊起予拱手抱拳：“二位兄弟，家務纏身，姍姍遲來，罪過，罪過。”

    席慕雲正色道：“哪？咱們三人也有兩三年未曾見麵了吧，今日能齊聚於此，已實屬不易，何談遲來之罪？”

    於錦推了一把席慕雲，笑道：“別聽他這個書呆子瞎了，我可是等得心急火燎的，早知道你要一個時辰才來，我早去下麵賭他兩把了。”

    三人哈哈大笑。

    落座後，席慕雲一本正經地扯了扯於錦的衣襟，道：“於兄，人家起予兄，泡在瓦肆勾欄，你可不要像他那樣，隻知胭脂女紅，不懂四書五經。”

    於錦笑道：“席兄，凡有井水處，皆歌起予詞。起予兄才情過人，不是不懂，是不屑。”

    “價日隻知風流倜儻，未曾見你正經修業備考。”席慕雲哼了一聲，繼續數落起楊起予。

    “你倆呀……”楊起予笑著，並不在意。

    正月初十將在位於朱雀門外禮部貢院舉行省試，按照規定，初四之前，所有參加考試的解元須入住貢院，之後將不得與外界有任何聯係，稱作“鎖宿”。

    這是席慕雲第六次參加省試，過幾日便要入貢院鎖宿。

    楊起予也進入了省試名單，可是他誌不在此。

    於錦麵色黑紅，憂鬱落寞，神情變化極為細微，是哭是笑實難分辨，他道：“一個學問至上，一個風流紈。橫豎都是好兄弟。”

    楊起予那半藍半褐的長眼睛藏在密長如草的睫毛中，陷在橫突於外的眉骨下，迷離而深邃，而烏黑的眼袋襯托著頹廢的氣質。他若無其事地了一句：“是啊，無論如何，將來咱們都不能忘了這份兄弟情誼。”

    席慕雲和於錦不覺一愣，齊聲問道：“這話什意思？”

    楊起予微微一笑，卷曲的兩根長發掉落下來，搭在他的臉頰之上，頗為符合華貴而淩亂的著裝風格。

    隻聽他歎道：“於兄胸懷大誌，眼下又是太子的紅人，日後必成大器；席兄，自不必多，早晚也是權傾朝野。屆時，隻餘我這個浪蕩子，混跡在瓦肆勾欄之中，一事無成。但願，你們莫忘了我這個兄弟便是。”

    於錦乃皇城司的侍衛，原本隻是個下班袛應，無品無節，因被太子賞識，官升兩級，被封為右班殿直，是個正九品的武官，主要任務便是和東宮那些個大內高手一同護衛太子謝。

    於錦乃西北路陰陽關人氏，為人低調，胸無大誌，寡言少語，武功高強，周身散發著一股神秘和頹廢的氣息。

    席慕雲一時漲紅了臉，氣道：“楊兄，你這話我不愛聽。你我可是義結金蘭過、歃血為盟的好兄弟。”

    於錦正想什，看席慕雲急急地搶了過去，便閉口不言，等他完，端起酒杯，爽快地道：“往後的事情他作甚，眼下能團聚於此，便是緣分。”

    罷正要一幹而盡，卻被楊起予一把攔住：“哥哥，弟遲來，先自罰三杯再。”

    席慕雲看不下去了，也咧著嘴笑道：“罰什罰，一起幹了吧。”

    罷，三人一陣大笑，一起連幹三杯。

    三人緊緊抱在一起，喜不自勝，重逢的喜悅終於衝淡了等待的寂寥和對未來的悵惘。雖然同在京城，可聚起來並不容易。

    楊起予從江南遊學歸來，便馬不停蹄趕來相聚。

    一壺清酒，兩三知己，四五盤菜肴，談笑風生，何其快哉！

    按照年齡大，於錦主坐，楊起予次之，席慕雲最末。

    喝罷，於錦由衷歎道：“這流香酒，果然是禦酒，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