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貢院到東宮有二多地，騎馬也就是一柱香的時間。

    但此時已是入夜時分，雲城的夜市早已開始了，街道兩旁擺滿了吃攤鋪，到處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賣藝的、賣食的叫賣聲響成一片，三五成群，步行的、騎馬的、騎驢的、趕車的、坐轎的匯成一鍋粥，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馬行街、朱雀門外、宣德樓下的擁堵已成常態。朝廷也曾出台過規章製度來管理，約束人流，無奈最終都成了和尚頭上的簪子——沒什實際的作用。

    禮部尚書明謹大人騎著馬趕往東宮，一時慌張便忘了此處到這個時間必然擁堵，果然，到了馬行街才發現前麵莫是馬，就是一個孩童都難以鑽過去，明謹陷入進退兩難。

    他抬頭看看，上弦月已經掛上了樹梢。

    明謹隻好調轉馬頭，繞開馬行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出了這馬行街，一路快馬加鞭便到了曲院街，穿過這條街，再走幾百步就是宣德門，可以入宮了。

    路過大酒樓遇仙正店時，明謹恰好撞見剛剛下了轎子的皇叔瑞王爺。

    瑞王爺身高馬大，體態臃腫，穿著錦衣便服，喘著粗氣，手拿著一把扇子，看來又要來這家京城最豪華的酒樓消遣。

    明謹一看躲是躲不過了，便慌忙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快速往前走了幾步，跪倒在地上拜道：“明謹參見瑞王爺。”

    瑞王爺看到是禮部尚書，詫異道：“明大人行色匆匆，往皇宮方向奔去，是為何事？”

    明謹雖官至尚書，但多半是靠著明家跟皇太後是姑表親戚的關係才上的位，並無多少真才實學，一到晚稀糊塗。

    就連瑞王爺和太子之間有過過節，你不服我、我不認你都不知道，於是傻乎乎地如實稟報道：“卑職有密信要親自送給太子殿下。”

    瑞王爺本隻是與明謹客套幾句，沒料到明謹是為太子送密件，心便已不悅，麵上卻是笑嘻嘻的樣子，道：“何等密件，勞煩尚書大人親自呈送？”

    “貢院一個書生，太子殿下很器重他。他便寫了封信懇請我立即轉呈給太子。”明謹完就又看了看，顯露出了想要快點離開的意圖。

    這哪逃得過瑞王爺的火眼金睛。瑞王爺心想，你這著急去送信，那這信必然萬分緊要，我偏要看看這信寫的是什機密大事。

    瑞王爺笑道：“本王以為是誰寫的信？原來是個書生。沒什大不了，來，本王請你喝杯酒。”

    “謝王爺賞臉，不過，可否先容卑職送了信再趕回來？”明謹還存有瑞王爺放他一馬的僥幸心理。

    瑞王爺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讓本王等你嘍？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

    明謹慌忙下跪道：“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快起來吧，隨本王飲幾杯，無妨。”瑞王爺口氣冷淡，卻不容置疑。

    明謹隻好從命。

    早有店家將馬匹牽走。明謹便跟著瑞王爺進了遇仙正店。

    緊緊跟在瑞王爺身後的還有一對男女，看長相似乎是兄妹，男子頭戴紫紗角巾，身穿單黑羅團花戰袍，腰係一條龜背金帶，那女子上身穿著瘦身窄袖錦襖，下身穿著雙層絲綢百褶羅裙。這二人各背著一把赤霄劍，麵容清瘦，充滿殺氣。

    他們便是瑞王爺的貼身護衛，無痕和無殤。

    遇仙正店不愧為京城第一大酒店，外裝飾富麗堂皇、流光溢彩，亭台樓榭，雕欄玉砌，宛若皇宮大宅，足有六百六十六間客房，那迎門的歌妓三五成群，花枝招展，美豔不可方物，看得明謹癡癡呆呆，流連忘返。

    瑞王爺上了頂樓一間叫做外的廳房，點的菜無非是山珍海味，喝的酒無非是大康國十大名酒之一的秀州清若空，如甘泉一般清純，常常被誤認為是水。

    早有十幾個歌妓進來嫋嫋婷婷地執板唱歌，嬌嬌欲滴地輪番敬酒，百般嫵媚，萬分風騷。

    明謹娶了個厲害的老婆，管得十分嚴格，自己又是個怕媳婦的主兒，有心納妾卻提都沒敢提過，哪見過這場麵？早渾身酥麻，忘乎所以，抱著歌妓摸來抓去。

    明謹初起還忐忑不安，心掛念著送信的事情，酒過三巡，便將那要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瑞王爺喝得高興，卻早已厭倦了這些個塗脂抹粉、妖嬈風騷的歌妓，便命人將酒店的店家王二叫了過來。

    王二自然認得這常來此消遣的當朝瑞王爺、雲城府尹，甫一進屋，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狠狠磕了幾個響頭。

    瑞王爺也不免禮，隻道：“你這遇仙正店，是百花爭豔，萬香流翠，難道就這隻有這些個老姐姐、舊相識？”

    王二便知王爺是想嚐鮮兒，想了一下，回道：“回官爺。今日來走咱這店的恰好有一個花魁，包您滿意。”王二也很有眼色，去掉了那個“王”，幫瑞王爺掩蓋了皇族身份。

    無痕威嚴地道：“那還不叫她進來？”

    王二忙爬起來，招呼著這十幾個歌妓一起退出去了，隻留了一個，坐在明謹身邊跟他卿卿我我。

    須臾，王二領進來一個歌妓。那歌妓，淡妝素裹，衣袂飄飄，生的是美目皓齒，溫婉可人，楚楚堪憐，顧盼生姿，猶如一股清風吹了進來，讓瑞王爺的酒一下子醒了不少。

    瑞王爺看得有點癡呆了。

    那王二見瑞王爺看傻了眼，便喜不自勝，介紹道：“官爺，這位姐姐是本店的鎮店之寶，名叫秀娘，以前常駐豐采樓的，昨日才被我重金挖了過來。爺，您請慢慢享用。”完就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秀娘行完跪拜之禮，便問道：“請問官爺您想什曲兒？”

    秀娘的聲音如清泉一般悅耳動聽，一顰一笑風情萬種，這風塵青樓竟然有此等尤物？以前怎就沒有遇到過呢？瑞王爺暗自咽了一口吐沫，道：“你且唱一首拿手的吧。”

    秀娘便欠身作揖：“奴家獻醜了。”

    秀娘唱的是那首楊起予為她填的詞：《柳腰輕》：秀娘妙舞腰肢軟。章台柳、邵陽燕……

    秀娘唱完，輕輕一聲歎息，竟是淚涕漣漣。秀娘想起了那夜楊起予婉拒了自己從良嫁人的請求，十分傷心，雖然幫他將都亭驛對麵的民宅租了下來，但心底對他還是無比失望，那楊起予必是日日夜夜陪著臥床的妻子，從來就沒有把我這風塵女子放在眼吧。

    一怒之下，便再次投身青樓。

    瑞王爺聽得如癡如醉，意猶未盡，便要秀娘繼續唱下去。繡娘便唱了那首廣為傳唱的《雨霖鈴》：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

    瑞王爺聽得竟有些感動，驀地想起了自己年少時那些情愛往事，竟有些傷感。

    那明謹亦是仰著臉，嘖嘖稱奇。

    瑞王爺端起酒杯，賜了秀娘美酒。秀娘喝了酒，臉上立時浮出了幾片紅暈，越發美豔可人，讓人想入非非，心潮澎湃。

    瑞王爺便對秀娘：“此處太過嘈雜，我邀請你到間對飲如何？”他不想外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