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在墨檀與莫妮卡行至一片隱約有點點星光灑落的空地時，前者率先停下了腳步。

    而自打進入寒鴉堡開始就一直走在前麵，直到現在都肩負著‘探路’職責的莫妮卡也立刻站定在原地，轉頭向身後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大人物輕聲道：“檀莫先生？”

    “我記得霍格爾曾說過，他雖然被那位裁判長賦予了相當程度的權限，但在這片虛構的終夢，坐鎮連接二層與三層的樞紐……也就是那座禮拜堂中的他隻能相對掌握‘寒鴉堡’與‘安全區’這兩片區域的動靜。”

    墨檀靠在身旁一棵長滿了花藤的老樹旁，抱著胳膊語氣輕快地說道：“換句話說，如果沒有卡·裂顱這種區域負責人與各種戰線負責人隔三差五的情報匯總，他其實很難掌握【虛飾終夢】的全貌，拋開對於此刻東征軍來說完全未知的滅神峽不談，就算是寒鴉堡的勢力範圍與優勢戰線，他也未必能掌握到太多具有強時效性的情報。”

    莫妮卡柳眉微蹙，好奇道：“所以呢？”

    “所以我很佩服他。”

    墨檀莞爾一笑，悠悠地說道：“看得出來，無論是血神教派的霍格爾·西德副團長，還是公正教派的卡·裂顱騎士，他們都在麻木之餘對當前環境感到了相當程度的絕望，但就算如此，理論上有權利從夢中醒來的他卻始終履行……或者說是恪守著職責，這實在無法不令人肅然起敬。”

    莫妮卡眨了眨眼，點頭附和道：“照您這一說，確實如此。”

    “這就是我想要幫他們一把的原因了。”

    墨檀一邊繞著垂在自己肩膀處的頭發，一邊神色沉凝的說道：“盡管很多人都說我有些不修邊幅，鍾愛否定傳統、抗擊規則，但就算如此，我的正義也不允許自己對於發生在眼前的‘不義’視而不見。”

    “嗯……”

    又想起了卡夫婦二人過往的莫妮卡微微頷首，對這位表麵上吊兒郎當，卻在玩世不恭這層表象下藏有一顆正義之心的檀莫先生肅然起敬。

    【或許也隻有這種人，才會在沒有半點好處的情況下，與殿下聯手傾覆在帝國中勢力盤根錯節的馬紹爾家族，事後還沒有索要任何好處吧。】

    三觀並不算端正，但從客觀意義上來說確實是個好人的莫妮卡輕舒了口氣，目光也變得柔和了起來，畢竟身為【雌蜂】的她已經不止一次地翻看過那份《有關於馬紹爾家族勾結邪教【耳語】報告概述》，並在結合【雌蜂】的獨家記錄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即，身為異界人卻能與殿下配合天衣無縫的檀莫先生與雙葉女士，其功勞在莫妮卡看來絕對堪比早已被策反的鄧蒂斯劍聖以及塵埃落定前始終與修·布雷斯恩站在一起的巴洛卡與水晶狼家族。

    而令她難以理解的是，立下了如此大功，非但間接傾覆了馬紹爾家族，更是讓修比計劃中提前數年成為攝政王的兩人竟然什都沒要，都是在事情徹底結束前就離開了紫羅蘭帝國。

    用殿下最近頗為喜歡的‘異界人說法’，這似乎就叫做——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而現在，在看到僅僅隻是因為聽說了【黃昏之鴉東征軍】與【滅神會】之間的過往，就決定留下幫忙的墨檀後，莫妮卡終於隱約理解了他們當初瀟灑離去的原因。

    依然引用殿下喜歡的‘異界人說法’，這恐怕就是所謂的真性情，所謂的——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

    無關於利益，更不是交易，隻因單純地因為遇到了不平事，所以便出手平事罷了，至於與攝政王殿下的合作，恐怕對那兩個人來說才算是意料之外。

    莫妮卡有些失神地搖了搖頭，嘴角浮現出一抹苦笑，她也不知道是從什時候開始，自己比起對奴隸買賣的憤怒、邪神教派的厭惡、領主不仁的痛心，更在意自己的任務完成效率、台麵下的情報操控與階段性目標的進度了。

    不僅如此，甚至當得知修·布雷斯恩打算出兵閃擊斯卡蘭公國的時候，自己似乎本能地忽略了這場戰爭的不義與那些注定被殃及的無辜者，隻是認真地琢磨要如何進行諜報、暗殺和輿情戰等‘本職工作’。

    而她的內心深處其實很清楚，攝政王殿下之所以打算對斯卡蘭公國下手，完全是想要壓住帝國內部的矛盾，將民眾與貴族們的注意力轉移到戰爭上，進而更好地進行對各大家族的整合與清算。

    除此之外，要說還有什理由的話，就是斯卡蘭公國所處的地理位置尤為優越，而在修·布雷斯恩攝政王殿下還是皇子的時候，就不止一次地表示那個同為擁有著‘水利’優勢的國家，西南大陸的沙文帝國要比斯卡蘭公國成功太多了。

    而莫妮卡也相信，如果讓自家這位有著恐怖格局，手段與手腕都無與倫比的殿下入主斯卡蘭，其發展絕對不會遜色於被格芬王朝三麵包圍，商業生態已經糟糕到無以複加的沙文帝國！

    但她直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在期許著攝政王大展宏圖的時候，卻在不知不覺間遺忘了自己效忠他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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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莫妮卡·斯圖爾特可不是小鈉那種過去難以啟齒，幾乎可以說是被修親手拯救於水火的死士，事實上，斯圖爾特侯爵家在紫羅蘭帝國雖然遠不如皇室與鄧蒂斯、馬紹爾、巴洛卡、水晶狼、費爾南、火爪、西蒙這些開國名門，實權更是約等於零，但在皇都薩拉穆恩的政界好歹也有著一些影響力，而現任家主斯圖爾特侯爵的小女兒莫妮卡，當年可是被其父親有意嫁給修·布雷斯恩皇子殿下的。

    誠然，斯圖爾特家族不可能也沒資格像鄧蒂斯家族那般成為紫羅蘭家族最重要的盟友，當家的也知道自己真要打這個主意恐怕第二天就會被鄧蒂斯家族像捏螞蟻按死，所以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皇儲瑞博·布雷斯恩的主意，而是想撮合莫妮卡跟那個沒啥出息但至少長得好看的閑散皇子，跟布雷斯恩家族攀個親戚。

    再然後，帶著任務進入二皇子社交圈的莫妮卡大小姐就在短時間內被忽悠成【雌蜂】的高階成員了，而有實力、有眼光、有見地的她之所以甘心加入對方麾下，主要還是因為修展現給她的正義。

    而‘正義’，則是當年那位莫妮卡大小姐最大的追求，比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有誘惑力多了。

    當然，曾經的那位閑散皇子在成為攝政王後也並未食言，而是切實地在逐步踐行他當初對莫妮卡承諾的，將一盤散沙、爾虞我詐、貌合神離的紫羅蘭打造出一個整體的正義。

    隻是在這個過程中有著太多‘不義’之事，而莫妮卡也理解一位真正優秀的統治者本就不該是個天真的理想家。

    時至今日，重新想起自己‘天真’那一麵的莫妮卡雖然不可能重新變得幼稚，也對所謂的‘正義’有了全新標尺，但這並不妨礙她被檀莫先生的真性情所觸動，不僅如此，她甚至覺得，自家攝政王之所以這看重檀莫，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男人身上有他求而不得的灑脫吧。

    “抱歉，檀莫先生，我剛才似乎有些走神了。”

    深吸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失態的莫妮卡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轉頭看向墨檀……本應該在的地方，瞪大了眼睛。

    “檀莫先生？”

    雖然有著娃娃頭和娃娃臉，但因為已經年近三十所以算不上少女的斯圖爾特小姐茫然地環顧了一圈靜謐的林地，有些緊張地第三次呼喚道：“檀莫先生？”

    沒有回答。

    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直到剛剛還是莫妮卡主心骨般的存在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了，而本就隻是勉強鎮定的她雖然心理素質過硬，卻還是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雖然還不至於到慌亂的程度，但動搖肯定是有一點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