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濟堂這幾日的新坐堂大夫還真是俊。
這是青楚成為同濟堂副堂主三月內,四周經常來抓藥複查甚至嘮嗑的老婆老太們經常的這句話。
是挺俊,白色長袍加身,翩然公子,沉默少言,卻一手精湛的好醫術。
那分明是普通的方子輪到他手,長筆稍作修改,便變成了能治根治本的好藥方,比起其他地方的大夫神奇不是點吧點。可是這同濟堂的客人不見少的,平日因為舊疾反複發作常常登門的大爺大媽,縱然一身毛病逐一治好,還是忍不住搬個凳兒在同濟堂的院落坐上一坐,曬曬陽光,偶爾看一看那青楚大夫認真蹙眉的側臉。
這不,這些,老有一些病患熱心地問著夥子有女朋友沒?想結婚不?這類的話題了。
這日周末午後,青楚和堂內另一位醫師換班。
撤了藥箱,正準備離開的青楚,突然被走進來的初弋叫住,“青楚,老爺子叫你去一趟。”還附帶了一個“你要當心”的眼神。
他無奈笑笑。
初弋嘛…按他們這的話,現在是一位大學生,在本城的大學優哉遊哉地念書,時常跑回同濟堂幫忙。是他青楚的醫藥助理,可雖名義上是助理,但是在初弋插了三次針把病人手背戳得目不忍視鮮血長流之後,好吧,紮針不行,青楚安排初弋去抓藥,在初弋認了三四還是把陳皮山楂這種最最好認的藥材認錯之後,初弋自告奮勇地選擇去熬藥了……看火,這該會吧?事實是,青楚永遠都會瞧初弋的能力——搞破壞的能力。一個下午,四副藥,糊得糊黑得黑,最後連她自己都弄了一張大花臉目不能視了。
所以啊,最後青楚無力地拍了拍腦袋,把這個隻會亂事兒的助理拎到一邊,陪排隊的老大媽聊聊什的,這還是可以的。
那少女每樂地和沒事人一樣,開心的不得了,見誰都是一臉陽光燦爛。
不知為何,在那個世界從來不會有的閑逸與安定,漸漸在他心發芽生長。那個江湖所有刀光劍影,人心莫測,未亡居少主從不會放下眉心係上的結。可是,在這一方同濟堂的土地上,他莫名地學會了淹於人聲的自由與平凡。
人間煙火,不過如此。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請進。”
青楚推開門,隻見老人凝坐於桌側,看不清神色。
“堂主。”青楚略頷首,“有何事?”
初陵也沒有什多餘情緒,隻是抬手示意他坐到對麵。“博弈。”
青楚見此,也坦蕩,執子對弈起來。
他好棋,這點倒是和初陵相似。
午後,陽光默默地從窗棱中透進來,照射在方整的棋盤上,瓷製的棋子反射著光。
人進我進,人守我守,黑白落子盡殺伐。
青楚悠然自得,初陵也不鹹不淡,二人麵容上風平浪靜,一時間不分勝負。
直到青楚指尖最後一粒棋子放下,整張棋麵被盡數擺滿。
“平局。”初陵笑,褶子一抖一抖的,“不愧是青楚。”
男子也笑,風神俊朗。“堂主過獎了。”
隻有他們棋中人才能明白,那看似過眼雲煙的平凡對弈之間有多少風雪暗湧,初陵隱中還厲,招數陷阱無數,而青楚則步步驚心,探測窺視心繞過。若博弈如比武,想必此刻二人已是刀劍相撞,光影來返,非要拚殺出個魚死網破。
最後兩個武功高人,刀劍相抵,眉色狠絕交錯。
最終收劍,拱手,平局相笑。
青楚斂了斂眼色。這初陵,絕對不止找他來對弈這般簡單。
似乎是察覺到對麵年輕人的眸光,初陵也毫不遮掩地直言,“的確,我是在試探你。”
“你來到這,已經三個月了。三月,人間春光好。你做同濟堂的副堂主,我很放心,回春公子司南青楚,果真不虛此名。”
青楚沒有應答,隻是眼波稍顯清冷。
“我竟以為…這樣閑適的生活能磨去你性子中的執念與冷凝,方才一盤棋,你作為司南青楚的冷情和淩厲依舊盡數看來,想必我是錯了。”
“青楚,你可知,既然身在此,便不要有任何的留念。思念,回望,不舍,通通都要一刀砍斷。因為回不去,這些執念隻會讓你更加痛苦。”初陵淡淡,眸中全是老者的智慧與風波。
“痛苦?”青楚暗挑了眉。
“初陵,當年你來此陌生地界,身旁是花若闌作伴,一對愛人,走到哪都是愛,又有何牽掛?”他省卻了敬語,容色間雖是無波,隻冷眸相對,隱怒,“我呢?”
“初陵,你若有功夫這等毫無用處的閑話,不如跟我,映秀在此。”
怕是沒料到少年這般回應,初陵愣了愣,終是長長地歎氣。
“我本以為……唉……”他本以為,能夠勸誡這始終對前世念念不忘的少年,青楚這幾個月一直在托人尋找關於穿越時空的訊息,他初來乍到,什都不熟悉,一點進展都沒有,可初陵卻是一直看在了眼。青楚想回去,和他初來這個時代一樣,急迫地想要殺回到自己的年代。
可是,多少年過去,沒有一點線索,沒有一點方式,他堂堂一國太子,隻能任憑一身謀術才華隨時間老去,其中不甘,又何人知。隻要有希望,就會不停息地失望。他不想這個優秀的年輕人,也同他一樣。
“也罷。”倒頭來,隻了這一句,也罷。
心有著愛人,永遠砍不斷牽掛,倒是他忘了。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