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枝頭杏(上)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明月璫 本章:第72章 枝頭杏(上)

    姬央緩緩睜開眼睛, 一把打開玉髓兒的手指,“你幹什?”

    “公主,你……”玉髓兒見姬央神色平靜,並沒有受辱後應有的悲憤, 心不由鬆了口氣, “公主, 你身上……”

    姬央沒力氣地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我身上怎了?”她著話拉開被單低頭看了看, 自己臉也紅了起來,總算是想起昨夜的荒唐來了。

    玉髓兒眼珠子轉啊轉的, 實在猜不到究竟是誰。按能叫自家公主“自甘受辱”的除了冀侯不做第二人之想。可冀侯怎可能在這?!

    “是駙馬。”姬央一句話就打斷了玉髓兒的胡思亂想。

    “哪來的駙馬?”玉髓兒當仁不讓地回了一句, 這丫頭也是吃了豹子膽了。

    姬央聞言,泛著紅暈的臉頰瞬間就白了,她瞪向玉髓兒道:“去給我準備熱水沐浴。”

    玉髓兒心暗自鬆了一口氣,她出剛才那句話時也是鼓起了莫大勇氣的, 她就是怕她家公主又一頭栽進冀侯的懷。

    雖玉髓兒對姬央忠心耿耿,但也難免有些私心,她可是怕了冀侯了, 不想再回信陽。

    永樂宮的淨室可不是信陽的北苑能比的, 室內的湯池由青玉石砌成, 長寬皆約一丈, 時時刻刻都備有熱水,姬央頭枕在青玉製的頭枕上,閉眼躺在湯池若仔細看過去就能見她身下乃是一支青玉造的荷葉托, 人躺在上麵,水麵剛好沒過胸口,既不會覺得憋氣又不會覺得冷,也隻有洛陽宮中才會有如此奢華舒適的湯池。

    隻是湯池再暖,似乎也暖和不了姬央的心。剛才玉髓兒的話不次於當頭棒喝,霎時就讓姬央從自欺欺人回了神。

    當初和離是姬央自己點的頭,沒有誤會,也不是因為賭氣,公主便是再任性,也不可能用和離這樣決絕的方式來和沈度鬥氣。

    姬央的思緒飄回了她重返洛陽的那日,她母後摸著她的頭發,聽她哭訴了一整晚,最後隻輕飄飄地了一句,“他隻是不喜歡你罷了。”

    這話雖然傷人,姬央自己心卻也不是不明白的,若下女子皆要得夫婿喜歡才能過日子的話,那人人都該和離了,她嫁到冀州之前,同沈度本就是陌生人。

    不過姬央心清楚歸清楚,嘴上卻並不肯承認,雖然她惱怒於沈度去了柳姬的院子,也惱怒於他不肯隻有她一人,可惱怒歸惱怒,她卻並不願意讓自己母後覺得沈度不好。

    “他怎不喜歡我了?他在我的院子待得最多,當初娶雲鴛也不過是為了叫她照顧雉兒,他隻去了她屋一個晚上。便是柳姬那兒,他也是隻去了一次,其餘的日子隻要他進內院,都是在我的北苑。”姬央大聲地辯解道,卻忘記了有理不在聲高。

    這就是被男子迷了心魂的傻姑娘,自己一麵氣沈度不能一心一意隻對她好,一麵又忍不住在自己母後麵前為他開脫。

    “這不能代表他就喜歡你,他貪戀的不過是你的身子罷了。”蘇後得極其隨意,仿佛並不是在拿刀戳姬央的心一般。“你生得如此模樣,哪個男人也願意在你屋多待呀。我隻問你,他是晚上去得多,還是白日待得久?”

    蘇後的問題總是一針見血,就是姬央想替沈度話,卻也辯解無力。

    “可是這也並不表示六郎心沒有我呀。難道不是喜歡誰才去誰的院子嗎?”姬央頑抗道。

    “若真的將你放在心上,你今日就不會在洛陽了。”蘇後撇嘴道。

    “那母後覺得,什才是真正的將人放在心上?”姬央不服地反問。

    蘇後偏頭想了想才慢悠悠地道:“真正的喜歡,不用你做任何事,他就會將你所要求的放在你麵前。”

    如果以蘇後這一條來衡量喜歡與否的話,沈度的心意自然就一目了然了。

    姬央低下頭幽幽地道:“那我應該怎辦?”她母後神通廣大,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姬央是自知在信陽混不下去了才狼狽地逃回洛陽,想向她母後討教一二。

    “和離吧。”蘇後輕描淡寫地拋出晴霹靂似的四個字。

    姬央當時就懵了,她原還想著最差也能借著自己母後的威勢,逼得沈度讓步,不許他再去其他人院子,可卻從沒想過這個結果。

    “母後……”姬央當時就不願意了。

    “我能強壓得冀侯娶你,卻沒辦法強逼他一定要睡你。”蘇後這話可真是糙到極致了,姬央的臉唰地就紅了。

    不過蘇後卻似乎不以為意,“夫妻之間的事,外人強插手隻會越來越糟。”

    “母後,你就不能幫幫我嗎?”姬央不依地撒嬌道,“而且都勸和不勸離,你怎這樣啊?”

    “這種事,我幫不了你。央央,你自己想一想,這一次你為什回洛陽,而且還是如此狼狽地逃回洛陽。母後什話都沒用,隻能自己想通。”蘇後的態度很堅定。

    為什逃回洛陽?那是因為在姬央的潛意識已經將信陽侯府放在了對立麵。在沈度悍然插手北苑的事情之後,姬央就已經覺得害怕了。她也不知道她在怕什,出來或許別人隻會覺得她題大做,但姬央就是開始惶惶不安了。

    但即使這樣,也不至於就到了和離的地步,“母後,我絕不會和離的。”姬央的態度也很堅定。

    蘇後笑了笑,“那好,我們就看看吧。央央,你下不了決心,隻是因為你心還有不切實際的僥幸而已。我們且看看,冀侯會不會來接你,或許不用這難,我們隻需要看看,他會不會寄出隻言片語給你。”

    從那日起蘇後再沒提和離的事情,姬央也就裝傻得過且過。

    可這世上沒有人能躲避一輩子,沈度自然是沒給過姬央隻言片語的,整個沈家都恨不能她從此不回信陽。

    等得越久人心就越涼,直到馮拓兵敗,殺鬱久閭氏,而北逃投奔慕容懷山,另娶慕容女的消息傳來,蘇後才對姬央再次提及和離之事。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央央覺得冀侯比之馮拓如何?”蘇後問。

    平日朝野之事蘇後並不告知姬央,唯獨馮拓之事卻被她道了出來,其心何意依然明了。

    “馮拓虎狼之輩,窮凶極惡,殺人如麻,六郎不是那樣的人。”姬央白著一張臉道。

    “這世上沒有純粹的惡人,也沒有純粹的好人。對高氏、鬱久閭氏而言,馮拓自然豬狗不如,但對跟隨馮拓的人而言,他卻是為了他們的活路而殺妻棄子。”

    蘇後輕輕揉了揉姬央的頭發,“央央,這世上,對於有些男子而言,為了他們的野心,女人和孩子不過如草芥,馮拓對當初的高氏和鬱久閭氏難道就沒有情義?她們可都為他生過兒子。”

    但柔情和子女並不能束縛一個男人的野心。

    蘇後話,隻言前三句,後麵的七句話隻任由姬央去思考,她的女兒單純卻不愚蠢,即使是傻,那也隻是想裝傻而已。

    到最後蘇後隻問了姬央一句話,“央央覺得冀侯有馮拓的野心嗎?”

    就是這句話,成了壓垮姬央這頭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沈度的野心嗎?他從來沒有明示,可觀其行,聽其言,還有他對自己這位安樂公主的態度,本身就明了很多問題。

    姬央這才驚覺,若是她繼續傾心於沈度,對生養她的母後將會是怎樣的背叛。她母後借著高氏和鬱久閭氏已經在暗示她的前景了。

    難怪她母後篤定她會同意和離,也難怪她母後,男女之情根本不算什。

    姬央流著淚靠在蘇後的懷,哽咽道:“那母後當初為什要將我嫁給冀侯?”姬央沒有再稱沈度為六郎,稱呼的改變,已經泄露了她的心思。

    蘇後隻是反複地揉著姬央的頭發,到最後也沒回答她這個問題。

    “那母後將來要怎樣對付冀州?”姬央還是會替沈度憂心。

    蘇後笑了笑,“這可就不是我們兩個女子去想的事兒了,有你父皇,還有滿朝文武在呢。”

    “那我們呢?”姬央求助地看著蘇後,姬央不解她母後的這種輕鬆態度,“我們要不要提醒父皇?”

    蘇後又摸了摸姬央的頭發道:“自古帝王對那些手握重權的臣子都不會太放心的,你父皇也不用你去提醒。至於我們,央央,人生苦短,自然是該怎高興過日子,就怎高興過日子。”

    蘇後的人生觀、價值觀可見一斑。

    於姬央,拔河之時,兩頭拉繩的痛苦自然不可避免。就像沈度棄她也會心存不舍,而她選擇自己的母後,雖萬般不舍於沈度,卻也再不能回頭。

    畢竟,姬央的身上流有蘇後一半的血,雖不能盡肖其母,但總有母女相近的地方。決絕時,也能轉身就走,不再回頭。

    姬央從碧玉荷葉托上翻身沒入水,在水中憋了一會兒氣,直到忍不住往外冒泡了,這才從水中起身,由著玉髓兒伺候她更衣用膳。

    “去打聽一下母後在哪,我要見她。”姬央吩咐玉髓兒道。

    實際上在姬央去見蘇後之前,她宮的老太監已經先一步麵見了蘇後。

    “老奴無能,來人身手極高,老奴毫無察覺就著了道。”海太監兩手低垂交握身前低頭道。

    “安樂有什異常嗎?”蘇後問。

    海太監道:“公主起得晚了些,別的並無異常。”

    蘇後垂下眼皮道:“本宮知道了,這不是你的錯,對方有備而來,你又沒有防範。我會讓福山也去永樂宮,你二人一同在暗中保護安樂。”

    “是。”海太監原以為這一次不死也要脫一層皮,卻沒想到蘇後如此輕拿輕放。

    海太監退下後,姬央並沒能得見蘇後。

    “公主,皇後娘娘去陪皇上了。”蘇後身邊的大宮女婉如道。

    姬央一聽就知道見不著她母後了,她父皇因為太子的事情,連她也遷怒了,她母後再三叮囑讓她不要去她父皇跟前晃悠。

    姬央隻好憋著滿腔的心思回永樂宮去,路上卻恰逢鄭氏兄妹。鄭皓的妹妹鄭琦是姬央的伴讀,從一塊兒長大的,因著鄭琦的關係,鄭皓也時常來往宮中,更奇的是蘇後從來不阻止,是以姬央和鄭皓才會那熟悉,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隻是男女都長大了,本還是該避嫌的,連鄭皓自己都不懂,他怎就得了和離之後的安樂公主的青眼,使得他可以頻繁進出會通苑的內苑。

    “公主。”鄭皓遠遠地看見姬央,就快步走了過來。

    姬央看見鄭皓才想起昨日他從翠阜亭跳下去的事情,雨後送傘地問道:“昨你沒事吧,平叔?”平叔乃是鄭皓的字。

    “臣沒事,擦了點兒藥油就好了。”鄭皓道。

    姬央點了點頭,和鄭皓並肩前行。鄭琦已得家中長輩暗示,隻靜靜地跟在二人後麵慢慢走著,仿佛自己不存在一般。

    “惠寧姐姐昨日求我了,平叔,你平日有沒有留意什人適合做惠寧姐姐的駙馬呀?”姬央問道。惠寧雖然求她想讓沈度求娶她,姬央當時應下她所求,卻沒一定要讓沈度帶她出宮。姬央的心再寬,也沒有能替沈度張羅下一任夫人那寬。

    這會兒見著鄭皓,姬央正好問問他的意見,畢竟那些個勳貴子弟鄭皓比她更熟悉。

    “惠寧公主?”鄭皓有些驚訝,不知姬央怎突然就提起這位毫無存在感的惠寧公主了。

    不過鄭皓是記得惠寧公主的,印象她總是極安靜婉柔的,時候他在禦園摔過一次,正是這位惠寧公主用手絹替他包紮的。

    “是啊。你是不是不記得她?她性子柔弱,又常年多病,並不怎出來走動,時候我們還一起玩過的。”姬央道。

    鄭皓看著姬央清澈的眼睛,心卻是苦笑。惠寧公主哪是身體病弱,她是不敢出來搶了安樂的風頭而叫蘇後忌恨,這才隱於深宮的。

    “哦,公主這樣一,臣就想起來了。”鄭皓道。

    “嗯。你認識那多人,心有沒有人選啊?”姬央又問。

    其實在姬央一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鄭皓心就已經有了人選。

    “謝家七郎?”姬央沒有聽過,“哪人士啊?”

    “他姑父是揚州刺史。此次皇上召各州刺史到洛陽吊唁孝武太子,他隨著他姑父也要來洛陽,大概兩、三日後就到了。”鄭皓道,“在江南他有玉郎之稱,聰明特達,博學多聞。”

    “聽起來倒是惠寧姐姐的良配。”姬央道。

    何止是惠寧公主的良配,謝家七郎聲名卓著,鄭皓的祖父私下曾過,此次謝七郎到洛陽,很可能是蘇後為了替安樂公主相看下一任夫婿,這才讓揚州刺史盧印帶謝七郎一起到洛陽的。

    鄭皓之比謝七郎當然不如,他心正著急如何能在謝七郎到洛陽之前讓安樂點頭招他為駙馬,不曾想安樂卻提起了惠寧。鄭皓當下就將謝七郎了出來,如此對惠寧公主也是一個好歸宿,於他自己也能少一個競爭對手。

    “你今怎又進來了?”惠寧的親事稍微有了一點兒眉目之後,姬央也就有空閑關心鄭皓了。雖然鄭家兄妹因為她的關係時常出入宮禁,但內苑不是菜市場,也不能有事沒事兒就進來。

    鄭皓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瞧臣這腦子,今臣邀約了幾個朋友,還有虎賁軍的人打馬球。就是隨便打打,也不是正式的,想請公主去觀戰。”

    姬央眼睛一亮,“好啊。”

    馬球早已有之,但真正在洛陽興盛起來是近十來年的事兒,其中姬央是功不可沒。蘇後不許她出宮,總要不停地給公主找樂子,馬球算得上是姬央經久不衰的愛好之一。

    上行下效,宮貴人喜歡的東西,勳貴就會追逐。馬球不僅姬央喜歡,她父皇還有剛去了的孝武太子都極鍾愛,往年在會通苑的馬球場上會有十幾次正式的大型比賽,今年因為孝武太子之死,這一百日一切娛樂都暫停了。

    所以鄭皓才會跟姬央強調,隻是自己幾個朋友的玩一下而已,其實白了就是鄭皓為了逗公主開心想出來的法子,省得她老是逼他偷他爹的令牌。

    “你們用會通苑的馬場,我母後知道嗎?”姬央問,現在是非常時期,孝武太子還沒下葬,雖然姬央極其厭惡孝武太子,但也不得不給死人一點兒麵子。

    “禦馬監的白太監已經稟告過皇後娘娘了,娘娘點了頭的,咱們也不用那大馬球場,隻用旁邊平日公主訓練的馬球場。”鄭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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