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痛苦、哀痛、憤怒翻湧著,咆哮著,像永寧江的濤聲,在莊叔頤的耳邊徹響著。然而又像是被一個玻璃罩關在了麵,一切都鈍鈍的,像是被什隔斷了似的。
其實從北平被炮火轟開城門的那一刻,莊叔頤就有這樣的預感了,隻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坦誠地麵對。
她不停地想著家鄉的貧瘠、落後、偏僻,希望在敵人眼也是如此。這樣希冀著家鄉能逃脫這一場厄運。而如今,隻是現實終於給了她迎頭痛擊。隻要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便無論如何也逃不過。
根紮在土,若是要挪,便是斬根挖心,鮮血淋漓,至死方休。
莊叔頤睜不開眼睛,或者說,她根本不敢睜開眼睛。隻覺得渾身被架在火上烤似的,火燒火燎,卻又好似浸泡在冰窟之中,冰涼刺骨。
“她已經燒了三天三夜,為什還不退燒!”揚波憤怒的聲音貫穿她的耳朵。
“她自己不願意,你要我怎辦?她年幼時便跳下永寧江,春天的水寒難道你不了解,之後她還受了那多傷。換句話說,她就是現在死在這,我也不奇怪。”
“你!”
然後便是乒乓亂響,似乎砸了一地的東西。
莊叔頤拚命地想要出聲喊住他,卻連一個音節也喊不出來。她像被一座大山壓住了一般,思緒越來越沉,漸漸地連呼吸也輕微了起來。
等揚波發現的時候,她的氣息幾乎都要便要如那暴風雨中的燭火般搖曳地墜落。
“榴榴!”
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事比這更為可怕,比疼愛他的母親惡毒地詛咒他的命運,比窮困潦倒在路邊如死狗般苟延殘喘,比死亡。
沒有什比得過失去她。
他俯下身,輕貼在她滾燙的臉頰上,隻覺得自己太涼了。
“榴榴,是我。阿年在這。”
莊叔頤聽得見。可是她無法回應。她的心中一片淒涼。
那個夢,從開始就不存在。
大姐不在,哥哥不在,蘭姐姐、婷婷不在,阿爹阿娘不在,她的家也不在了。那個大團圓的結局,從她自己開始就不曾存在過。
現在連她自己也要留給心愛之人,最後的,孤獨的,沒有告別的結局了嗎?
揚波聽不見。他隻是一遍一遍地呼喚她的名字,一遍一遍向著他從未信仰過的神明祈禱著。
他不在乎生死,不在乎富貴,不在乎國家、命運,甚至是他自己。他隻是希望,他隻是想要,他隻是渴求她能幸福,隻要她一個幸福就夠了。讓整個世界毀滅去吧。他不在乎!
隻求命運善待她一個人就好了。
可是現在,就連這一點也成為了奢想。
“求你,老天,讓她活下來。”
“求你。榴榴。”
他緊緊地摟住她,淚水如同清溪,淌過他絕望的麵孔,滴落在她平靜的沒有任何生氣的臉上。
她是他此生唯一的愛,他所有的歡愉、悲傷的源泉,他的全部。
她在他那沒有任何光芒,沒有任何未來的混沌的世界之中,創造出了一個阿年。一個他曾經無法想象的未來、現在,還有過去。
對於阿年來說,榴榴是他的一切。
可是他知道,對於榴榴來說,不是這樣的。她的心中裝了太多的東西。她的父母,她的大姐哥哥,她的家,她的祖國,她的大義他不過是她心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一點點。
“榴榴。我知道你愛你的阿爹阿娘,愛那個隻存在永寧的家,我知道,你在乎那一切勝過我。我知道你有多痛苦,多失落,多沮喪,可是、可是我求求你,想想我好嗎?求你,榴榴,留在這,留在我身邊。”
隻求你,這一次,選擇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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