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是一個狂飆突進的年份，那一年爆發了中國曆史上所謂的辛亥革命，滿清政府一夜之間土崩瓦解。次年，中華民國成立，國號民國，改用國曆紀年，孫中山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

    朝代的更迭似乎對孫楊的生活沒有太大的影響，滿人坐下的時候，孫楊吃的是黃米飯，就的是老鹹菜。如今革命黨人坐了下，孫楊吃食如舊。唯一的變化，就是身後那根長長的辮子，被父親孫賢一剪子給霍霍了。孫賢在聽到武昌起義的消息後，就剪去了那根在他眼象征著漢人恥辱的“馬尾巴”。

    孫楊的爺爺孫一刀，對兒子孫賢的做法甚是不滿，他認為大清才是正宗，一切革命黨都是亂臣賊子。在孫一刀的眼，兒子孫賢的做法若放在大清朝，那簡直就是悖逆朝廷、辱沒祖宗。因此，孫一刀特別不待見自己的兒子孫賢，見麵必罵他是“狗日的豎子”。

    孫賢是孫一刀的獨子，一八六八年生人。孫一刀不喜歡自己的兒子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那便是那一年他得了兒子孫賢，卻失去了老婆賽金枝。那個年月正是大清風雨飄搖的歲月，賽金枝在生兒子孫賢的時候，衙門到處搜捕義和團拳民。

    孫一刀做為義和團團練教頭，平日不敢在大街上公開出入，因此，賽金枝生產時，孫一刀沒有穩婆，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老婆，因難產失血過多而亡。兒子孫賢是活了下來，但孫一刀用十個金贖買來的女人賽金枝卻因此殞命。

    賽金枝原本是老北京城前門八大胡同的一名歌妓，她是北京前門大柵欄附近，韓家潭慶元春妓院唱京劇的頭牌，師承徽班大師級人物徐香。孫一刀第一次在慶元春碰見賽金枝，便被她的美貌和才氣所折服。

    孫一刀要為賽金枝贖身，於是在老鴇子跟前使出渾身解數。架不住孫一刀的軟磨硬泡，老鴇子心生一計，就以價的贖買價格相要挾。誰成想，孫一刀就依了老鴇子的心意，以十個金的價為芳齡十六的賽金枝贖了身。

    孫一刀心想，娶了婆娘就算有了家，再置一方田產，然後生養十個八個子嗣，打跑了洋人好好過自己的日月。然而，賽金枝隻為自己留下了一絲血脈便撒手人寰，他認為一切理想歸於幻滅皆因兒子孫賢。

    於是，孫賢出生後，孫一刀就在北京城南找到算命先生張大麻子卜了一卦。張大麻子眯縫著眼睛對孫一刀道：“孫爺，貴公子印星衰坐、時上坐梟，八字克母克子。”孫一刀一聽，罵到：“狗日的豎子，我就是個喪門星。”

    孫一刀罵畢，接著問道：“老道長有何解法？”張大麻子搓了搓雙手，然後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黑色橢圓石頭眼鏡，幽幽地道：“解法倒是有，隻是……”孫一刀趕緊從褡褳摸出一兩紋銀，畢恭畢敬地放到了張大麻子麵前的方桌上。

    張大麻子耷拉著腦袋，從黑色眼鏡背後望了一眼桌上的紋銀，念叨道：“心誠則靈。心不誠，則貧道了等於白。”孫一刀聽言，趕緊在身上裹著的夾襖摸索了半，然後雙手顫顫地將僅剩的一兩紋銀擺在了桌上。

    張大麻子立時笑眯眯地道：“看來孫爺心誠，貧道就是折幾年壽數，也要為你化解這段孽緣。”他抬起左手，手指不停地掐算了半，口侃侃而談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張大麻子的快速犀利，孫一刀則聽的是一塌糊塗。

    掐算畢，張大麻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道：“孫爺，貴公子是否有名？”孫一刀答道：“剛生產不幾日，尚未取名。”張大麻子笑著道：“我為貴公子賜一陰陽溫和之名，方能化解。你看如何？”孫一刀滿臉堆笑道：“甚好，甚好，全憑道長示下。”

    張大麻子嘴又開始念叨：“賢生德，德生義，義生四儀，為宜。”完，他抬頭望著麵前的孫一刀道：“單名一個賢字，賢良的賢，聖賢的賢，孫賢。”孫一刀連連拍手叫好，剛要轉身離去，又被張大麻子叫了回去。

    他接著道：“孫爺，你是為咱大清朝打過洋人，立過大功的人。如果沒有你這樣的人，恐怕我這生意也是沒地兒安生。也罷，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再往後推演二十年，為孫爺改命。”孫一刀聽聞，趕緊作揖鞠躬以示感謝。

    張大麻子又掐算了一遍，道：“孫爺自此命無妻，貴公子成年後，定為孫爺延續一方香火，但也是獨苗。木旺得金，方成棟梁，令孫名須有一個楊字。大富大貴，福壽祈。”孫一刀對張大麻子的這段辭不甚理解，誠惶誠恐地問道：“老道長，此話何解？”

    張大麻子譏諷道：“孫爺，這話你真個不懂？無妻，就是今後再也找不到婆娘了。貴公子會為孫爺添下香火，不過孫子的名字須有一個楊字。木易，楊。至於令孫的命數，恕貧道無禮，萬不能告於孫爺。折壽不，恐觸怒威，登不得西方極樂。”孫一刀聽言，便不再追問下去，千恩萬謝辭別張大麻子回了家中。

    事後果然如張大麻子所言，孫一刀自此再未續弦，想女人了，便流連於八大胡同，隻是續弦卻也有心無力。彼時，洋人鬧的凶，孫一刀有心抗洋，卻無暇顧及孫賢，於是，權衡再三，就將兒子寄送到了私塾先生處。

    至孫賢二十歲成年，孫一刀方才將兒子接到自己身邊。此時，孫賢早已生承師業，接了私塾先生的班，也做了授業先生。孫一刀為成年的孫賢迎娶了一房媳婦，又在煙袋斜街置辦了一處三進三出的宅子，父子倆算是安生了下來。

    次年，兒媳婦果然為老孫家延續了香火，順利產下一子。然而，正所謂“禍不單行、福無雙至”，兒媳婦在生產後第三，也隨婆婆賽金枝駕鶴西歸了。料理完後事，孫賢才想起給兒子取名。他還未曾想到好名，老父親孫一刀感念張大麻子的箴言，就急急地對孫賢道：“乖孫的名字，須有一個楊字。”

    孫賢自與老父親孫一刀聚少離多，感情本就生分，見到父親如此這般蠻橫，便氣鼓鼓地道：“輩分不合，這名字起的好沒有道理。”孫一刀罵道：“狗日的豎子，輩分合不合，是你操的心。孫楊不行，我再加一個字行不行？張大麻子了，乖孫福壽祈，我就加個字。”

    於是，新生的嬰兒在爺爺孫一刀的堅持下，被撇過自己的親生父親孫賢，從一個牛鼻子老道二十年前的一句讖語中，得了自己的名字。因為起名風波，孫楊如他父親當年的境遇一樣，出生沒見就被孫賢撇給了孫一刀撫養，自己則搬到了私塾居處。

    孫賢臨走前，對孫一刀道：“既然老父容不下我，我便移居別處。隻是楊的學業不能荒廢，還望父親嚴加管教。”孫一刀罵道：“滾便滾，哪那多的勞什子。我的乖孫，我能不疼。到了入學的年齡，我就送到你跟前，行了吧。臭老九，滿身的酸腐。趕緊滾，莫在我眼前晃悠。”

    孫賢搬到私塾居住後，也隻是偶爾過來探望幾眼幼的孫楊。他懼怕孫一刀的手段，孫賢其實早知道父親的行當，一家除了舞槍弄棒，就是打著“扶清滅洋”的旗號到處招搖。他覺得，治理洋禍不是某個國民的個人責任，更不是父親孫一刀的責任，那是滿清政府的職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