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日落月出。

    月下有翹角高樓，樓美人憩。

    樓夕昭撫著懷白的睡顏，支著頭側臥在床榻上。

    夜色幽幽，夜風悠悠。

    床上粉紗薄帳隨風微搖，房門無聲而開，白立刻睜開了眼睛，朝門口擲出一枚飛刀。

    飛刀迅而猛，直朝九千策的麵門逼來。

    九千策抬手伸出兩根手指夾住這枚飛刀，抬眼隻見樓夕昭緩緩的坐起身來，柔聲道：“白，住手，這是你哥哥。以後你要乖乖的跟著這個哥哥。”

    “哥哥？”白看著九千策，皺了皺眉，忽然轉過身抱住樓夕昭的腰，“白不要哥哥，要娘親。”

    “白乖，聽娘親的話。”樓夕昭撫了撫白的頭，低頭看進她的眼睛，“夜深了，白乖乖睡覺吧。”

    白一怔，雙眼漸漸失去了神采，陷入最深的沉睡。

    催眠了白後，樓夕昭將她放在床上蓋好了被子。

    她從床邊站起，輕輕笑了笑，道：“策兒，你終於要來殺我了？”

    九千策沉默半晌，道：“當年是我父親負了您，我不怪您。但是，您不應該助紂為虐。”

    那隻羊腿上的西戎毒藥便是她的手筆，所以她必須死。

    既然要死，不如死在他的手上。

    風曳燭光，九千策麵色不動，樓夕昭輕聲自語：“助紂為虐啊……”

    有人拿錢買命，她便拿錢殺人，她不過是做一樁生意維持樓規罷了，怎就成了助紂為虐了呢？

    樓夕昭低低一笑。

    ……蕭風，你這個兒子從來都不把規矩放在眼，這可真不像你。

    恍惚間，又聽九千策淡淡道：“是您自己動手，還是我替您動手？”

    “策兒到底是長大了……”樓夕昭笑歎道。

    ……蕭風，你看你的兒子終於長大了，長大了，就來替你來殺了我。

    ……也好，我殺你一次，你兒子再殺我一次。這樣一來，你我之間，便徹底兩清了。

    樓夕昭揚了揚唇角，“策兒，陪我看一次日出吧。”

    深秋枯葉黃，夜風涼。

    山巔一望無邊，夜色無邊。

    九千策盤腿席地而坐，樓夕昭枕在他的膝頭。

    “策兒，”她看著遠處群山，低低道：“我年輕的時候啊，經常和你爹這樣看日出呢……”

    風蕩過山頭，蕩得樹葉沙沙耳鳴，耳畔嗚嗚成風。

    九千策麵癱著臉沒有話。

    樓夕昭又笑：“那個時候，你爹也像你這樣，不怎話。有時我以為他睡著了，抬起頭來卻發現他正在看著我，你，你爹是不是塊木頭？”

    九千策沒有回答，卻問：“當年您是怎與我父親相識的？”

    樓夕昭聞言，眸光漸遠，“當年啊……”

    當年樓夕昭是仗劍江湖的女飛賊，專偷皇親國戚富家子弟。

    當年蕭風是私服曆練的捕快，專門打擊罪犯匡扶正義。

    當年樓夕昭唯一的一次失手，便是摸進了他們蕭家的府宅。

    蕭家曆代都是許國的大司寇，想來必定是富得流油。

    那時她這般想。

    但當她好不容易摸黑爬到蕭府的牆頭時，卻是傻了眼。

    蕭家曆代高官，府宅卻平凡得很，甚至不敵一個富家商人的院子。

    這府宅沒什油水可撈，但守衛卻森嚴得很。

    樓夕昭爬牆的時候一不心驚動了樹上的一隻飛鳥，就被蕭家的人追著打了一路。

    蕭風這混賬就是領頭追著她打的那個。

    她從未見過能夠如此追得腳下生風卻又鍥而不舍的人。

    後來樓夕昭跑不動了，索性也就不再逃，停下腳步轉身朝他問道：“木頭，你追了這久，不累？”

    那時蕭風聽見她的聲音，臉上沒什表情，語調卻有一點微微的驚訝，“女人？”

    這為什是個問句？

    樓夕昭當場大怒，揪過蕭風的衣襟將他拽到自己跟前，緊接著又抬手扯掉自己臉上的蒙麵黑巾，瞪著他道：“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姑娘我絕世美顏前凸後翹哪像男人了！”

    那一，月色正好，距離正好。

    那間的對望，不知是誰先灼了臉頰，亂了心跳。

    從此，官遇上賊，一個跑，一個追。

    她靜悄悄偷了件國庫的寶貝，他能追查到她。

    她暗戳戳順走些富二代口袋的銀兩，他還能追查到她。

    眼見著女飛賊的光輝事業就要進入低穀再難翻身，樓夕昭忍不可忍又一次揪住蕭風的衣襟，將他拽到自己跟前，瞪著他道：“祖宗啊，你到底想幹啥？”

    蕭風將手銬往她手腕上一銬，麵無表情的：“抓你。”

    他抓住了她，卻沒把她扔進大牢，而是關在了他自己的別院。

    一關就是三個月。

    樓夕昭被蕭風鎖在屋子，出不了門，也見不到太陽，終日無所事事。

    蕭風卻是每定時定點會來看看她，真的就是看看她，坐在她旁邊，睜著眼睛，看著她，也不話。每看一會兒就走，走了之後第二又接著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日，樓夕昭終於忍不住了，朝蕭風問道：“我祖宗，你把我關在這又不送官，是想幹啥？你難道是想用我為餌，釣出我其他的同夥嗎？那我勸你還是省省吧，本姑娘向來獨來獨往，從來沒有同夥。”

    蕭風默默聽她完了話，又默默搖了搖頭。

    “不是用我釣同夥啊？”樓夕昭一怔，又一怒，當即拍案而起，“那你到底想幹啥！能不能給個痛快！”

    見她這般慍怒，蕭風麵無表情的倒了杯茶給她，“喝點茶，降火。”

    樓夕昭一時語塞，恨恨的接過了茶，仰頭飲盡。

    茶水尚留在口腔沒有入喉，又聽他繼續道：“我想與你培養感情。”

    樓夕昭當場將那一口茶噴了出來，噴了蕭風一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著拍了拍桌子，捂著肚子，指著對麵濕噠噠的蕭風道：“培養感情？哈哈哈哈哈——木頭，你也有感情？”

    這個問題太可笑，樓夕昭笑得趴在桌子上，笑疼了肚子。

    蕭風從容而鎮定的掏出帕子擦幹淨臉上茶水，而後撐著桌子站起來，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仍舊是那麵無表情的模樣，但他看著她的眼神卻很熱，仿佛是海浪要將她吞沒一般。

    樓夕昭的笑聲猛然一止，笑容僵在臉上，僵怔間，隻聽蕭風道：“感情，我有，而且有很多，都是給你的。”

    不等她反應，他便俯下身來貼住了她的唇。

    起先隻是簡單的接觸。

    這樣簡單的觸碰，樓夕昭回過神來，當即按著蕭風的肩膀要將他推開。

    蕭風卻反扣住了她的雙手，撬開了她的齒關。

    於是一個跑，一個追。

    追上她，纏緊了，不放開。

    對她，他有很多的感情，像那冰山藏在海底，深而廣，又仿佛是岩漿融在火山，灼而烈。

    自那起，蕭風從每日定時定點的來看看，變成了每日定時定點的來看一看，抱一抱，親一親。

    樓夕昭大怒，提了個茶壺就朝蕭風砸過去，同時大罵：“你這是強搶民女！虧你還是官！知法犯法，狗官！呸！”

    蕭風偏頭避開那茶壺，按住她的雙手將她壓在桌子上，“你是賊，我是官，抓你，關你，就算是嚴刑拷打那也是經地義。”

    “你這狗官公報私仇……唔——！”

    縱使心有萬般惱火，奈何卻被封了口，也不出。

    從此，賊遇上官，未陷法網，卻陷情網。

    後來蕭風破了大案，得罪了某些江湖勢力，仇者派人襲擊他的別院。

    敵人很多，武功很高。

    樓夕昭一個人寡不敵眾，受了一點傷。

    蕭風聞訊匆匆帶人趕來，斬盡了敵人，卻是在交手過程替她擋了致命的一刀。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蕭風這混蛋終於良心發現，對她：“你走吧，我不關著你了。”罷了還不忘叮囑一句：“以後高地廣，你去哪都好，隻是莫要再做賊了。”

    那一樓夕昭終究還是沒能丟下蕭風獨自離開。

    她背著失血過多昏迷不醒的他，去尋了她一位醫術高明的江湖朋友。

    朋友很仗義，當就把蕭風給救醒了。

    朋友還很操心她的終身大事，暗戳戳在蕭風的湯藥摻了點媚藥。

    樓夕昭原想把蕭風交給她那朋友之後，便一走了之。

    誰知那朋友突然他另有要事，把開給蕭風的藥方交給她之後便拍拍屁股走了。

    本著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的原則，樓夕昭隻好留下來照顧那蕭風一段時間。

    她不太懂醫術，煎藥時便是規規矩矩按著藥方上的來，自然也不知道那藏在藥方的貓膩。

    樓夕昭煎好了湯藥便給蕭風端過去，蕭風也不扭捏，仰頭便喝了這藥。

    喝完就出了事。

    樓夕昭沒察覺到蕭風的異樣，端起藥碗正準備離開，卻忽然被蕭風叫住。

    “我想吃蜜餞。”他道。

    “哦，那我去廚房給你拿一些來。”樓夕昭應著，尚未來得及邁開腳步，卻被蕭風抓住手腕，一把拽到床上壓住。

    不等她從這旋地轉的驚變回過神來，他便用力扯開了她的衣襟，同時麵無表情的道：“你既然想與我早日喜結連理，隻要與我一聲，我自然是答應的，何必要用下藥這樣委婉的法子？”

    下藥？

    哈？

    什……？！

    樓夕昭心一驚，慌忙去探蕭風的臉頰，果然非常燙手。

    心知一定是藥方出了問題，但這媚藥又不能不解，更何況蕭風身上還有傷，她又不好掙紮得太厲害。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樓夕昭一不留神將自己也給送了出去。

    可恨那朋友臨走前還特意交代了，這藥一日一次不能停，否則蕭風那傷口便會漸漸惡化。

    於是養傷的日子，蕭風越發神清氣爽，心情倍兒好吃嘛嘛香，連帶著傷口也好的飛快。

    等他終於養好了傷，樓夕昭懶洋洋的在床上一躺就是十。

    第十的早上，蕭風抱著她出去看了場日出。

    日出江水紅，紅勝火。

    他盤腿坐在山頂上，她懶洋洋枕在他的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