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快到正午，造型簡潔的黃楊木床榻上，一個麵色安謐的妙齡女子還在沉睡。

    石青色刺繡蠶絲被如山澗清源，從她嬌柔的肩部誕生、翻湧，溫和地裹淌至她的腳踝，淺栗色發絲自然散落枕邊，突顯露出曲線優美的細頸。睡顏不見一絲倦態，隱約流動著珍珠般白皙潤澤的光芒，濃密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光滑豐潤的紅唇不經意漾出淺笑，她似乎沉浸在一個有趣的夢。

    此時她的意識正遨遊於高山峽穀，迷失在哀婉纏綿的空穀回聲中。

    她赤腳踩在綠茸茸的青苔上，順著潺潺溪流前行，這些極具野心的苔蘚細致勾畫出水流過的痕跡，每一步落腳都能感到水珠從指縫溢出的酥癢。在溪流的盡頭有一片淺灘，靜止的碧波倒映出斑駁陸離的彩林，讓人一時間分不清這是倒影，還是在水下生長的樹。

    她自知這是一場夢，卻還是堅信這是自然原本的樣子，似幻似真，宛如仙境。

    在淺灘旁，有一個女子背對她坐在柳藤四輪椅上，正當她猶豫著是否要和夢出現的人打招呼時，那個女子就轉過來向她招手了。讓她感到奇怪的是，本來流暢清晰的夢境，開始變得有些卡殼，她不由自主地走近那個紮著兩根長辮兒的藍衣姑娘，像是被別人的意念驅使著一般，步子還沒邁出去，眼前的畫麵就閃到了那個姑娘的跟前。

    長辮姑娘笑眼盈盈，對她自己行動不便，能否請她代勞放一隻紙鳶。

    她皺著眉，環視這四麵環山的峽穀，對風箏能否放飛起來表示疑慮。

    長辮姑娘端莊地坐在輪椅上，對她露出鼓勵的微笑，並且明確表示，這隻鳶唯能倚過往牽掛盤旋於蒼穹。

    她打心底還是想試試，畢竟夢有所有可能性，更何況這是在幫助一個腿腳不便的伶仃女子呢？

    就在她剛生出這個念頭時，一隻做工細膩的紅鷂風箏赫然出現在她手，她感到有些不自在，這是一個缺少經過與細節的夢，雖然夢境本身就不同於現實生活那樣有理有據，但這次她似乎感到有什在密謀和推動著這一切。

    她看一眼辮子姑娘，她的笑是多溫暖真切，又看一眼手上輕飄飄的紙鳶，心一橫把它拋了出去，不過是一場夢而已嘛！

    紙鳶穩穩地升了起來，停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她這才發現引線整齊地纏繞在自己的右手食指，她左手輕輕執線，靈敏地用牙把線結解開，霎時引線如脫韁之馬翻滾掙脫出來，紙鳶越升越高、越升越快，變成了一個紅點，辮子姑娘捂嘴輕笑，對她打趣道：“慢一點，心別把夢戳破了。”

    她對風箏的升勢感到很滿意，以前放風箏可沒一次這順利過，她將放線的速度放慢了些，側過頭問辮子姑娘：“你能看到？要不要我收一些回來？”

    辮子姑娘斂起笑容，眉頭悲傷地蹙在一起，搖頭示意她繼續，口中念念有詞：“吾結浮光為崖，熄燈尋晝夢；吾撚昔憶成線，坐歎相思生鳶；莫忘，逸客化蝶落沙海；莫恨，舉步咫尺亦涯。”

    本在指尖緊繃的線突然間劇烈震蕩起來，一麵發出綿柔的顫音，一麵迅速從她指尖抽離。她頓時感覺潛藏體內的哀傷一並被抽去，空虛和無力感也隨之而來，她渾身癱軟倒了下去，方才食指纏繞的絲線，已化作粉末消散在甜膩的空氣中，她如釋重負似的笑了。

    辮子姑娘把頭探出座椅，卻垂下眼不忍看她，用果斷又憐惜的語氣：“長痛不如短痛，這也是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