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宮內，彩燈結上，麵北橫列出三門，各有彩結金書，中曰“德勝道”，左右曰“永樂之門”，上有書曰“與民同樂”。

    烏瓦粉牆，結彩綢輕緞，有石玉水池做景，車水轆翻滾，裹池水升至山尖高處，再以木櫃貯之，逐時開閘放下，如瀑布狀飛瀉橫流，有些貪玩的娃娃便偷爬進池子玩水，結果還是被禁軍倒拔楊柳似的捉了出來，不過倒也沒有多加為難。

    宮廷左右兩門，草把縛成戲龍的模樣，用青幕遮籠，邊隱置千盞燈燭，輝煌起來，望之蜿蜒如雙龍飛走。

    自宮門燈火綿延至後花園入口，這約百餘丈的道路上均是用棘圍繞，俗謂之棘盆，邊立兩根數十丈高的長竿，上邊糊有百戲人物的紙籠飛帶，懸在竿上，晚風吹拂過來、宛若飛仙般律動。

    從城牆根延綿數百步而去，更是蔚為之壯觀，而木台之上、錦座臘茶伺候，瓜果點心備齊，兩步一婢、三步一仆，饒是要侍奉的妥當貼心。

    ??而這假山瀑布前頭，是一座枋木壘成的歌舞露台，它獨居於場地中央，欄檻彩結，兩邊皆禁衛排立，錦袍刀弋橫陳。

    宮廷舞姬算是唱了主角，遣派技藝卓群的官伶上台撫樂，樂聲清妙，如氤氳之仙氣般令人心曠神怡。

    尋常的百姓則是見不到這些場麵的，隻有那些新晉的名門望族能在露台之下觀看，歡呼又雀躍。

    ??紅羅彩棚，士人官僚們走動在明燈彩光間問候佳節，一個個其樂融融的模樣，臉龐上也映上邊上輝煌的燈華，侍婢端著食盆給一張張筵席上食，位次是按照官員品軼所排，倒不是為了顯身份，隻是不想現場過於混亂製定的規矩。

    不過在很多時候，平日相熟之人寧可是不要自己那張桌筵席，也是要湊過來跟人閑聊。

    ??眼下東廊那列紅羅彩棚中前段，包希望那片台席上，已是整整擠上了四人，食案上那一碟碟的食饗點心都被端到了隔壁將軍的案子上，有一老頭褪下腳底棉鞋，盤坐在案子上談笑風生……

    “老夫偶得一卷書冊，閑來翻得幾頁，有趣有趣，再翻得幾頁便難釋卷，過三十回……書蘊兵法之理……”軍師汪公老佛將書卷放於案幾之上，捧起茶杯來抿過一口。

    包希望先是一滯，而後望了一眼那擺在桌上裝訂精美的書皮，發出一陣苦笑，“軍師尚有閑情……如今也不知城外如何，著實讓包某心下難安。”

    軍師笑了笑，隨後將書卷推去他麵前，“此書未能讀全，實乃憾事。隻觀上部，那激情熱血的戰鬥與爾虞我詐的權謀，這些對老夫而言，縱使明知後事如何，還能捧起書卷來廢寢忘食，忘了時辰，便足以見得著者的功力……非是老夫一人如此，昨日那大元帥方七佛來訪，見了老夫這般，同對此書大加讚賞，進而對著書之人產生了興趣，派人詳查……”

    包希望的心思完全不在這，宮外傳來了無數個消息，說那陳箍桶、鄧元覺等帥悉數落敗，場麵著實難堪。

    對方功法卓絕，超凡入聖，實乃生平僅見，若是再無法將其拿下，隻怕過了今夜以後，天下必當盛傳我聖公麾下無人，屆時……

    包希望偏過頭，但見軍師仍是不急不緩的與人閑聊，講講話本演義，指著那桌上的書卷吐沫橫飛，如同天橋下的說書人一樣。

    一個頭兩個大，包希望極為無奈地搖了搖頭，總覺得今日這道難關，怕是過不去了。

    ……

    “這著者倒也是個妙人，上部到了卷尾處還不忘留筆，他是想增些懸念，還是引人參閱？寥寥數字，你看‘六十一回，趙雲截江奪阿鬥’……”軍師將書冊翻去最後一頁，指著下方那一行小字，再道：“九十九貫一冊，這店家也是敢賣，那尋常書本不過七八貫錢，至多十餘……老夫以為，這筆錢花的不冤，若能觀閱下冊，非說是百貫錢，縱使千金之數，老夫也要換購一本。”

    “哦？此書既然能得到軍師如此推崇，想必有其過人之處，不知下官可否向軍師借來一閱？”聽軍師說了半響，石生也有了興趣。

    不想那軍師卻是搖頭，隨後坐直了身子，“石元帥慢了半步，這書嘛，早已被太子訂下了，不信，你看……”

    對方的話說的半遮半掩，正當石生摸不著頭腦，滿心疑惑之時，就見太子方豪從遠處跑了過來。

    方豪到了近前，先向眾長輩一拜，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禮數十分周全。

    “軍師，包丞相，石元帥，豪兒有禮了……咦，姑姑也在這，爹爹方才還找姑姑呢……”

    坐在那始終一言不發的方百花悠悠翩首。

    “何事？”

    方豪大咧咧地從盤子撿起了幾枚幹果，一邊放進嘴，一邊說：“侄兒哪知道，爹爹正在跟那幫商人們說事呢，我哪敢去多嘴……誒，軍師爺爺，你說稀不稀奇嘛，連金陵那邊的商人都來了，說是有什東西要進獻給我爹……”

    方百花和包希望二人相互對視一眼，隻因他們一聽到了金陵二字，便同時想到一人……

    “咳，軍師、太子、石元帥，下官忽然想起還有一件要事尚未處理，先行告退，還望恕罪。”包希望起身而退。

    方百花亦如他般，隻是少了那些客套，“汪公，豪兒就拜托給您了，百花過去看看。”

    “誒誒誒……姑姑，丞相……誒，怎豪兒一來，他們就都走了呢？”方豪留不下人，頗為不解地看向軍師，再看向坐在那的石生，砸吧砸吧嘴，怏怏道：“石元帥不會也有要事去處理吧……今日剛想出了一個新陣法，還請石元帥指點指點……”

    “不敢不敢……軍師在此，石某怎敢班門弄斧，豈不是貽笑大方？”石生連忙擺了擺手，目光卻一直觀察著軍師的反應，見對方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應對才是，含糊的說了一句，“聽聞軍師提起，太子曾向軍師借過一卷書冊，便是這本……這本《三國演義》，石某有心參閱，不知可否請太子割愛，借予石某一夜……至多明日清晨，便派人送還太子府中，如此……”

    “行的。”方豪極為爽朗的回了句，直接拿起桌上的書冊遞過去，也不知怎的，他忽然一滯，縮回手將書冊拿近了細看，隨著那逐漸睜圓的眼珠子，一聲說不清道不明的吼聲響徹在這一片夜空之中。

    “是他！竟然是他寫的！”

    ……

    ☆

    方臘座下，張榮榮躬著身子靜在那兒，那一副較為臃腫的身軀明顯瘦了下去，充其量隻能算是微胖。

    三日前駕車出城，一路南行，人能不歇，馬卻不行。

    路上遇見了折返回來的運糧隊伍，從隨行的才子口中得知了沈默的消息，聽聞他無礙，才讓張榮榮心下稍安。

    那杭州的書坊掌櫃風急火燎的前往金陵尋求合作，哪知這張榮榮早已出城，這一下撲了個空，滿心遺憾的回了杭州，誰曾想走在半道上竟然撞見了張榮榮的車馬，還不得大喜過望，暢談一番合作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