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海的時候，蘇欣驚得呆若木雞，半晌不出話。王都生活了這多年，最多隻是遠遠見過長江幾次，彼時就已經被其壯麗的氣勢震懾住了，沒想到比起現在眼前的大海它也隻能是巫見大巫了。

    今的海還算得上平靜，一些細碎的浪時不時拍打著岸上的礁石，整個地一色的遼闊景象並沒有令人望而生畏的感覺。海濱大商船絡繹不絕，雖然不及長江運河上往來花舟那精雕細琢，不過論體量氣勢還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除了商旅船隻，漁船自然也少不了，商賈畢竟是少數有錢人才能做的，大部分臨海居住的百姓都是打漁為生。“若想去海上仙島，正規的商旅船隻是不會載客的，姑娘隻能問問有沒有大膽的漁民有興趣載你一程。”臨行前田大夫這樣忠告，所以此行更多的注意力還是放在漁船上。

    蘇欣在海邊漁村找了一家早點攤，打算吃過這一頓再上路，順便打聽看看關於蓬萊仙島的一些消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是放四海皆準的定律，早點清一色的海鮮讓她有些詫異了，這些東西即使在江南城也是隻有富人們吃得起的佳肴，這無論是餛飩、包子哪怕隻是一碗麵條都能翻出海鮮的蹤跡。

    “很沒想到王城人家奢望都求不來的美味，在這卻是司空見慣的家常菜色了！”蘇欣用湯勺撈起一個海鮮餃子，看著它晶瑩剔透的樣子，不禁感慨道。

    店家是個看起來極淳樸的大爺，對於這樣的誇讚早已經習以為常。“姑娘也是從西邊大城市來的人呀。別看王都官爺富商們平時大魚大肉沒少吃，每回來咱們的漁村，都得特地來我這個攤兒嚐上一口才肯走。”老爺子得很是自豪，拿起煤鏟往爐子又添了兩把火。

    鄰桌的幾個商人模樣的人齊聲應和，是不是豎起大拇指，看來老先生並不是自賣自誇，確實有自豪的底氣。不過起來也奇怪，這些富甲一方的商人，看上去大腹便便，在內地想吃一頓山珍海味應當也不是難事，為何偏偏愛這家攤位呢？且不食材稀少烹調簡單，單單是忍受這簡陋的環境和腥澀的海風，都不像是他們願意的。

    “姑娘此言差矣！”一個錦衣公子放下筷子，很是認真地看著蘇欣，“這烹飪，本是一門藝術，講究頗為繁雜，可不是尋常幾句話就能清孰優孰劣地！”

    四下紛紛點頭，古語有雲：“夫架石磊灶為爐，煮海烹以饗。食材取地利之便，技藝修靈巧之功，火候得三味之意，烹製承人文之華。”可見要想烹飪出一道絕美的佳肴，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老板的食材中選用的都是當季最為常見的時蔬，口味口感的交錯都是最符合當下時令的組合搭配，此為時；老板的兒子每日午夜出海打魚，亮方歸，直到半刻之前咱們桌上的山珍海味都還是新鮮的活魚，能做到這點，此為地利；最後，老板在海邊生活了大半百年歲，每日吃的是海味做的是海味，單論海鮮的烹飪技藝，京中大廚最多隻能望其項背。如此一來，我等為了這一頓走一趟，姑娘還覺得奇怪嗎？”

    蘇欣不自覺地拍案叫絕！原本以為，食色性也，飲食不過是人的本能，沒有想到簡單的食竟然有這般深刻的講究，碗的水餃隻覺得味道更香了。

    “姑娘看起來並不像是生意人，既然不是本地人，不知道為何會到這來？”相談甚歡之後，大家不免對這個清秀的姑娘來了興致。

    “是呀，剛才就覺得奇怪，姑娘看起來像是大家閨秀，不知道為什會來這通商和漁業為主的地方？莫非是陪家人來此做生意的？”

    蘇欣站起身，微微躬身，“不瞞各位，女子此次是為了尋求傳中的仙島來到這的。”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麵麵相覷，隻有老板依舊若無其事地忙活著手的活兒。這其實也不奇怪，比起吃苦受難的普通百姓，商人們本就是相對而言不信神佛的人，雖年年歲歲也會去廟麵上個香磕個頭，不過是討個彩頭走走過場，這要心信不信嘛

    錦衣公子先開了口，“姑娘，看姑娘樣子不像是想要得道成仙的癡人，可是家中誰得了重病？”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想替眼前姑娘分憂的，神仙道士救人性命的法實在是太過牽強，“姑娘，若是治病救人，找醫師大夫應當更加合乎情理。這出海求仙，且不能不能找到，耽誤了病人的時間或是姑娘自己遭遇不測可就不好了！”

    蘇欣隻是低頭不語，她心中何嚐不知道這些，可是眼下已別無他法！田大夫和方伯的話讓她既後怕又感到希望，三人都是因為自己而墮入了無盡的睡夢之中，即使此去會有各種艱難險阻也不能阻擋自己的腳步！

    “姑娘，這個險冒不得！神仙再厲害也不過是傳而已，又有誰真的見過呀？”

    那群商賈話音未落，攤位老板直起身子，握過鍋邊的鐵勺敲了幾下木案，“誰沒人見過，老頭子我就見過！”

    那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隻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剛剛從父親手接過了打魚的活兒。

    那半夜，我比平常走得早一些，因為看象，覺著清晨會有一場大雨，所以就想著早出早歸。深夜的海風吹得人直哆嗦，我裹了兩層棉襖還是覺得刺骨，沒辦法呀，為了生計隻能出海。

    由此向東，先是大概漂了三五，沒敢離開太遠。拋了網撒了餌，就坐著抽煙鬥。我也算是和父親在海上漂過三五年的人，倒也耐得住這海上的寂寞，坐在漁船上一邊抽著煙一邊哼著曲。

    原本就像平常一般無二，可是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哼的曲調被奇怪的聲音給帶了過去。那是我從未聽過的曲子，不知道為何會哼的這嫻熟，遠處深海之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引導著我一般。我站起身，豎起耳朵仔細聽，確實有一絲聲響，就像是有人在海的深處唱歌一般。

    當時年輕氣盛，不懂什叫害怕，滿腦子都是好奇。聽到聲音，我二話沒想，立刻收了漁網，也不管這一網撈得多少收獲，收了工立馬往深海趕去。

    這一路風平浪靜，整個諾大的海麵就像是一個碩大的鏡麵一般無一絲波瀾。雖海上晴雨難料，不過這安穩的海麵著實不多見。我搖著船，慢慢的，離海岸越來越遠，那歌聲也越來越清晰，聽得出來是一個女子在唱歌，曲調溫婉歌聲悠揚，讓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這時，我猛然想起家中長輩曾經給我講過的故事——東海曾經住有鮫人，極善以琴樂惑人。想到這些，我一下子感覺像是夢醒了一般，可是正想著回頭，又敵不過心的好奇，隻好撕壞衣袖，沾水蜷成球塞入耳朵，繼續往前行進。

    由於耳中塞著東西，聲音幾乎是聽不見了，不過遠遠地可以看到一點微光。我停下漁船，站起身子遠遠眺望，想看看那發光的東西到底是個什東西，可是實在太，完全看不出所以然。我伸手稍微取出一點耳朵的布，可是隻鬆開一點，外麵的歌聲就縈繞耳邊。我有些受到了驚嚇，趕緊重新塞了回去，正想著掉頭，才發現遠處的光亮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耀眼，像是也在往我這邊漂來一般。

    我算是狠下了心，要是那日錯過了，怕是一輩子都會後悔。想到這些，我深深吸口氣，重新加足馬力往遠處光亮駛去。

    愈發靠近，我愈發看清那光亮麵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