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一個秋季阿措都在四處奔忙，輪流告知各部落首領關於鹽水湖的位置，以及越冬食物的醃製和儲備。諾力、鬱離和斛格現在都忙於跟他們的父親學習處理部落中的事務，已經不能陪她東奔西跑了。無諱又不肯派出人手來幫她，於是她隻好帶著圖日烈一起奔波，把他的羊群托付給使女羌努照管。

    本來她想一個人來完成這個使命，但是荀獲堅決不肯——在草原上遇到狼群是很危險的事情，尤其是現在這種缺乏食物的年成，狼群攻擊牧民的事情時有發生。“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能照顧好自己，你不必擔心。”他。

    於是他們就開始了漫漫的長途跋涉。好在上次阿措在返回的途中已經傳出了關於鹽水湖的消息，因此他們一路上都受到了牧民們的熱情接待。當那些牧民聽這個十四歲的少女就是發現鹽湖的公主，而她現在的使命就是去通知各部落首領的時候，都慷慨地拿出自己最好的食物來款待。

    很快阿拉古山西側的沼澤地旁就搭建了不少來自各部落的帳篷。現在這個沼澤——當雨水較為充沛的時候還是個鹽水湖——已經被叫做公主湖了，湖邊風幹的鹽粉很快就被一掃而空。由於搶得過於匆忙，那些鹽的成色極為低劣，幾乎就是半鹽半沙。當消息得知得較晚的兩個部落來到的時候，沼澤地邊已經一片狼藉，什也采不到了。於是阿措隻好學著漢人煮鹽和曬鹽的方法——這個方法是荀獲起過的，但是他也不甚明了——試圖從湖水提煉出鹽來。

    經過了多次的試驗和失敗，這兩個部落的使者終於帶著一批成色極為可疑的“食鹽”滿載而歸，此時已經是深秋了。

    阿措重新見到荀獲的時候，他已經憔悴得出乎了她的意料，但是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我剛剛寫完那本書了，”他微笑著，“我能做的差不多都做好了，阿措，接下來就要看你的了。”

    “不，師父！”阿措有些恐懼地，“你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呢，我離開你什都幹不成。”

    “你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得多，阿措。不要怕，你以後一定會成為草原上的英雄。”

    “可是……”

    “別可是了，”荀獲靠在氈毯上，仍舊微笑著，但是顯出有些疲憊的樣子，“師父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你快去看看你父親吧，你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阿措聽話地點了點頭，幫他蓋好被子出了門。

    阿措來到蒙遜的牛皮大帳前麵，卻被門口的親兵攔住了。“公主，你現在最好不要進去，單於今心情不好，正在跟兩位王子發脾氣。”

    阿措微感詫異，留神聽時，果然聽到帳中傳來蒙遜憤怒的聲音：“你們除了相互爭鬥還會做什？我並不是隻有你們這兩個兒子，再這樣的話你們把自己掌管的事務統統都交上來！”

    “父王，這件事真的和我無關！”牧健的聲音聽起來甚為急切，“不信的話你把他們叫來問問好了，那些人都是怕挨餓才這做的，根本沒被任何人指使！”

    “怕挨餓搶金銀做什？能吃嗎？”無諱的聲音陰沉而憤怒，“那些金銀都是要用來跟互市監買糧食的，互市監不會直接跟他們交易，搶走了大家才要餓肚子。”

    “那些都是金銀器皿，根本不是金錠銀錠。你把我們的牛羊都換成玩物了，大家看不過去才動手的。”牧健叫道。

    “要不是你指使的，你怎會知道都有些什？”無諱道，“你自己私通父王的妃子還逼死了她，怕我出來才想陷害我……”

    “你胡！”牧健狂叫起來，接著帳篷麵傳來激烈的打鬥聲音，門口的親兵們急忙衝了進去。

    阿措聽得心驚，知道此時自己斷斷不宜摻和進去，於是便輕手輕腳地走開了。走不多遠卻看到尤提正坐在無諱的大青馬旁發呆，知道他是跟無諱一起來的。自打上次從鹽湖回來之後她就一直厭惡此人，此時看到他本欲不理，轉了幾個念頭，還是走了過去。

    “尤提，我二哥出什事了？他的東西給人搶走了？”

    尤提乍看到她不禁又驚又喜，忙不迭地爬起來道：“公主，你……居然還願意跟我話。”

    “快告訴我，否則我就要走了。”阿措皺眉道。

    “是這樣的公主……”尤提語無倫次地，“你的那個朋友、義渠族的斛格，被人給殺了……”

    “什？！”阿措驚呼道，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尤提的袖子，“這是怎回事！斛格死了嗎？”

    “是的，公主。”尤提道，“斛格被人打死了，他不該跟那些人動手，那些都是餓紅了眼的人，個個都跟狼一樣……起因是這回事，斛格的姐姐頓珠，昨嫁給迷吾族的冒東了。他們家隻有這一個女兒，所以光陪嫁的牛羊就有四百多頭。斛格送他姐姐的嫁妝過去的時候，半路上正好碰到那批人來搶劫，他死活不肯把牛羊交給他們，就被他們打死了。”

    阿措隻覺得心又酸又痛，難受得想哭卻哭不出來。斛格是她從玩到大的好朋友，比自己的幾個哥哥都要親密許多，現在居然發生了這種事情。她抽了抽鼻子，費力地繼續問道：“那這件事又怎會牽涉到我二哥的呢？”

    “那些人打死了斛格，把一起送親的幾個人也都打傷了。斛格手下的人咒罵他們，他們殺死了首領的兒子，首領一定會報仇的。那些人聽了本來有點害怕，後來有個人既然義渠族放不過他們，索性就幹個痛快吧！於是就把那一帶看到的帳篷都洗劫了一遍，其中就有一個是二王子的帳篷。二王子有一批金銀器皿放在麵，本來準備用來還漢人的債——我隻告訴你，你可別跟別人——那些東西都是他以前私下扣留的，怕人發現所以不敢放在自己那。前一段時間單於逼著他趁入冬之前跟漢人繼續通市，要不然牲畜凍死後再去換糧食就不合算了，可是債沒還清前漢人不肯答應。二王子好不容易才湊夠了這些，那些漢人真壞，當初明明是兩頭牛換來的東西，現在連一頭牛的價錢都不肯算。”

    “可是殺死斛格的到底是什人呢？會不會真的跟我大哥有關？”阿措問道。

    “那些人都是月氏族的，跟大王子沒什關係。他們月氏族今年鬧過一場瘟疫，牲畜死了很多，人也都快餓瘋了，隻能到處去搶。”

    “那我大哥怎知道得那詳細？”

    “因為郅都首領是帶大王子手下的人去追的，那些強盜已經全被他們殺掉了。郅都首領隻有斛格這一個兒子，怎可能放過他們?牛羊雖然搶回來了，二王子的東西卻沒有追回來多少，好像真是被大王子手下人拿去的，但是他們誰都不肯承認。”

    “那我二哥……”阿措的話還沒完，隻聽到無諱怒氣衝衝的聲音從遠處響了起來：“尤提——尤提——快把我的馬牽過來，你想挨鞭子是不是？”

    尤提一激靈，急忙牽著那匹大青馬跑了過去。

    當斛格躺在葬場上的時候，他的臉看起來從未有過的安詳和平靜。他以前是那樣一個片刻也不肯安閑的性子，走到哪都會聒噪個不停，但是現在，那張愛愛笑的嘴巴永遠地閉上了。

    親友們肅穆地跟他告了別，返身走了回去，誰也沒有掉一滴眼淚。因為他的靈魂是要到堂去的，不能用悲傷和哭泣牽絆住他的腳步，可是他的母親一出葬場就昏倒在了地上。

    阿措回到荀獲那的時候已經黑了，她覺得必須要來看一下師父，否則她心難受得受不了。“幸好師父還在。”她想。

    帳篷的羊油燈亮起來了，帳篷麵有些淩亂，不像以往那般整潔，荀獲的臉在陰影中也更顯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