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星辰

    第二十八章

    香港旺角。

    剛下過一場雨, 路麵隻是淺淺地濕了一片，倒映著輝煌燈光，宛如開了滿叢的鮮花, 車輪碾過去, 花瓣散開, 不一會兒又合攏成一簇。

    酒店的頂樓據是該區最適合觀看夜景的地方，今晚有了這場雨助興，外邊又更熱鬧了幾分, 對麵台上有對異國情侶，正抱著貼麵熱吻, 旁邊還有一堆人起哄。

    水珠沿著玻璃窗流下, 目之所及全成了斑駁的虛影。

    阮明輝靠在流理台邊，難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盯著模糊的窗, 仿佛看到上麵晃動著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他已經很久很久不去想她了。

    今也是她的生日。

    那個給了他生命的女人, 卻以那樣殘忍而猙獰的方式毀掉了他對所有美好的想象……

    前剛結束在深圳的音樂會，連日來的奔波疲勞實在不堪重負, 他於是躲來了香港。很奇怪, 明明是鬧市，卻讓他覺得平靜而放鬆。

    時候爸爸媽媽帶他來過一次海洋公園，那是為數不多關於他們的記憶中溫馨而鮮活的一個段落，或許正因為如此，潛意識悄悄地依戀起了這座陌生的城市, 哪怕再忙，每年總要來上兩三回。

    如果不來，就好像生命的某個部分被挖空了一樣。

    鍋蓋被蒸汽推起來，又落下，沸騰的“咕嚕咕嚕”聲明晰入耳，阮明輝回過神，關了火，用勺子舀起湯水放進碗，又撚起一撮蔥花撒下，不一會兒，一碗噴香的麵條就新鮮出爐了。

    “哇好香呀！”梅玖伸長著鼻子跑過來，吞了吞口水，還不等他招呼，自己先拿了筷子夾了幾根麵條吃起來。

    酒店有現成的麵粉，麵條是阮明輝自己的，口感勁道，和一級大廚相比也毫不遜色，畢竟這是他除了鋼琴外唯二的愛好了，也是唯一會做的食物，自然精益求精。

    再加上用的是酒店精心熬製的高湯，味道那更是不用了。

    香港人會吃，也很會煲湯，格外講究，十幾種精挑細選的優質材料最後才熬出了這大半碗湯，隻要喝上一口，舌尖嚐到的層次感就出來了，真是好喝得想把舌頭也一並吞下去。

    之前有個美食評論家曾做過這樣的評論：層次感這種東西就像舞女的裙子，層層疊疊，剝開一層有一層的驚喜，恍然不知已到了最後一層……意猶未盡。

    “真好吃！”梅玖捧起碗，幹脆連勺子都不用了，直接就著碗邊喝了一大口湯。

    阮明輝皺眉：心燙。

    “沒事沒事。”她笑得眼兒隻剩下一條細縫，“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麵條了！”

    若是遠在莫斯科的梅良覺聽到女兒這話，大概也會痛心疾首地和老婆埋怨一句：“女大不中留啊！”當初他的棉襖也和他過：“爸爸，你做的麵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他大概也會有些許的無奈：當初教女兒中文，是為了不讓她忘記血管流著一半中國人的血，可又怎能想得到，一口流利的中文竟被她用在了追男人上，甚至還引經據典給自己打氣——

    女追男隔層紗。

    不撞南牆不回頭。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正是靠著這份難得的勇氣和毅力，梅玖今晚才成功地站在了阮明輝麵前，並無意間得到了和他獨處一室的機會，還親口吃上了他給自己做的生日麵條。

    她沒一會兒就吃了大半，鼻尖上冒出晶瑩的汗珠，在明亮燈光下，像點了幾粒碎鑽般。

    不知為何，見她開心的模樣，阮明輝心那絲淡淡的惆悵轉瞬間就飄散了，目光不自覺地放柔和，不知想到什，他的眼睛又是一眯。

    他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裝了定位追蹤器，不然為什無論走到哪，她都像根尾巴似的跟著？從南陵市到北京、上海、福州，再來是深圳音樂會，她毫不例外地都出現在聽眾席，前麵的行程他有些是公開的，有些是為了私事，隻有很範圍的人才知道。

    至於香港之行，完全是一時的心血來潮，甚至連姐姐姐夫都沒告知，她又是怎找來的？

    來這次真的是很湊巧。

    梅玖來香港也隻是為了散心，被人拒絕得多了心情自然鬱悶，可後麵的事情簡直就像是上刻意安排的一樣，因為慣住的酒店滿員，所以她隻好換去了希爾頓，沒想到在前台hek in的時候，又和阮明輝偶遇上了！

    真的就跟做夢一樣。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高超的演戲分：銀`行`卡忘記密碼被鎖了、身無分文、買不起回家的機票，可憐兮兮地要一個人在異地過生日，又無意中提起每年生日爸爸都會給自己煮一碗生日麵，那樣才算真正地長大了一歲。

    然而，此時對著那樣一雙清澈得幾乎不含一絲雜質的黑色眼睛，仿佛直入人心，梅玖難得地心虛了，為自己隨口瞎掰的謊言，她當時隻是太想和他多待一會兒……

    “對不起，我騙了你。”她聲音低，但屋太·安靜了，每個字都聽得清，“我的□□沒有被鎖……今也不是我生日，真的對不起！”

    餘光看過去，男人的麵色還是無波無瀾的。

    半晌，阮明輝才點點頭：我知道。

    算來兩人“認識”也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了，這個女生雖然精靈古怪，但撒謊的技術實在拙劣，一眼就被他看穿了，但終究還是沒有揭破。

    他又笑笑：沒關係。

    反正每年的今，明知道不會有人吃，他都是要做一碗生日麵的，雖然隻是放在桌上任它慢慢冷掉糊掉。

    梅玖看得目光都筆直了，心頭好像有隻鹿又活了過來，“撲通撲通”亂撞。

    他在對我笑哎！怎會對著我那溫柔地笑？

    怎辦怎辦，幸福得想去環島跑上一圈！

    察覺到某些異樣，抬頭便發現她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總覺得依她膽大的性子，總有一種下一秒就要撲上來的錯覺，阮明輝不自然地低咳兩聲：你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