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小村。
阿月從溪邊浣衣歸來, 抱著木盆,遠遠望見山腳下, 那一間小小的庭院, 不禁駐足觀望了會,回想起不久前王府的所見所聞, 當真恍如隔世。
那晚,她偷偷從後院跑出去,想給關在柴房的阿嫣送點水。
自她進王府以來,對她最好的便是溫柔寡言的阿嫣姐姐,初次侍寢,她曾遭到王爺暴虐的對待, 身心受創,臥床高燒三天不起, 也是阿嫣衣不解帶,在旁服侍, 直到她退了燒,性命無憂。
即使她們都是命賤的人,姐妹一場,她也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躲過侍衛, 踮起腳尖,趴在窗口往張望。
——柴房空無一人。
她吃了好大一驚,正想叫阿嫣的名字, 斜後方忽然伸出一隻手,蒼白而柔軟, 帶著淡淡的幽香,悄無聲息地捂住她的嘴。
有人在她耳旁輕輕道:“你在看什?”
她驚恐地轉過頭,隻見月色下,阿嫣的眼睛幽深如墨玉,靜靜地凝視著她,帶幾分散漫的笑意。
阿嫣的手腕上纏著一條帶子,應是布衣撕裂後絞成的,十分結實,帶子的另一頭……纏在一個男人的腰上。
阿月睜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氣。
那個男人……他不是宴席上,王爺叫人押進來的和尚嗎?
他的上身赤/裸,精壯的胸膛上遍布駭人的鞭痕和拷打的傷痕,灰色的僧衣被扒了下來,做成連接著他和阿嫣的粗布條。
這、這究竟是怎回事?
阿嫣看見她的眼神,不怎在意,平淡道:“和尚不肯配合我,光說叫我生氣的話,我把他的啞穴又點上了。至於你——”沉思了會,問道:“你會洗衣服嗎?”
阿月茫然點頭。
阿嫣問:“你會做飯嗎?”
阿月又點了點頭。
阿嫣笑了笑:“那就好。”
然後,阿嫣牽著那和尚,帶著她,就這離開了王府。
走的是正門,還順手牽羊了一輛馬車。
可那些守衛的人,看見了他們,竟然視若無睹,一個個像是丟了魂,神思恍惚,身體搖搖欲墜。
……真是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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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邪門的在後麵。
他們找到了這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落腳地,阿嫣見廢棄的木屋,家具皆是破舊不堪,便給了和尚一些王府帶出來的銀兩,催他駕著馬車當免費苦力,出去采買物品,還給他列出一個清單。
等那和尚走了,阿月上前,問道:“你不怕他一去不回?”
阿嫣答道:“這頭禿驢是個傻的,隻認死理,他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回來。”
阿月好奇道:“在王府,你為什牽著他走?還有他的衣裳,怎會……”想起和尚赤著身體的模樣,她臉色一紅。
阿嫣輕哼了聲,眼底浮起一絲不耐:“我跟他說,我能救他,前提是他答應我三個條件,他問我什條件,我如實坦白,誰知他聽完不肯了。”
阿月問:“三個條件?”
阿嫣解釋:“很簡單的,互相侮辱兩次,然後愉快的春風一度,快的話一個晚上就能搞定,慢的話也就三天——都是那禿驢不開竅,死活不同意,還說與其讓我折辱,不如留在地牢等死。”柳眉漸漸擰起,顯出幾分惱意:“你說他是不是個傻的?宴席上算他走運,公主被我氣的暈過去,他才逃過一劫,可誰能保證,以後王爺不會突發奇想,叫院子掃地的大娘侮辱他?”
阿月聽的一愣一愣的,呆呆地看著她。
阿嫣歎了口氣,聳聳肩:“我同他說的煩了,又點了他的啞穴,扒了他的衣服,強迫他跟我走。”
阿月好久都沒能反應過來。
後來,那和尚回來了,身上罩著個奇怪的麻袋,遮住上身,瞧著極為可笑,他從馬車搬東西下來,除了家具和必需品之外,還有阿嫣要他買的胭脂水粉,他買的成色都不好,阿嫣見了不喜歡,自己騎馬出去了。
阿月看著馬背上遠去的倩影,忽然覺得陌生。
這個……這個人,當真是王府柔柔弱弱,沉默而隱忍的阿嫣姐姐嗎?
手的木盆有點沉。
阿月醒過神來,繼續向前走去。
*
小庭院分一間主屋,一間偏房。
阿月暫住偏房,主屋自然留給剩下的兩個人。
晌午時分,天氣陰了下來,天空冷不丁地飄起小雨,淅淅瀝瀝的雨絲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籠罩住天地。
早前悶熱的感覺,終於消減了不少。
阿嫣坐在梳妝鏡前,從鏡子看了一眼身後的男人。
角落鋪著一張簡陋的草席,蘭陵君盤腿坐在上麵,身穿一件灰白色的麻衣,手腕套著一串佛珠,閉著眼睛,嘴念念有詞。
隻看一眼他的口型,她就知道,他背的是哪一段經文。
從早上到現在,他又背了整整一個上午的佛經。
阿嫣搖了搖頭,低低哼了一聲,注意力轉回自己身上,伸手撫摸鏡中人的容顏,眼眸泛起一絲溫柔的光,對著鏡子念道:“今天你最美,明天也是你最美,後天你還是最美,全世界最美的人就是你……”
他念經,她也念。
過了一會兒,蘭陵君停了下來,睜開一雙細長好看的眼睛,目光清冷如水,掃過坐在梳妝台前的女人。
他輕歎了聲,又閉上眼眸,繼續誦經。
幾分鍾後,他忽然停住,眉心擰起一道痕跡。
前方傳來一句不鹹不淡的話,正是他記不起來的經文。
蘭陵君一怔,訝然道:“你——”
阿嫣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沒什表情:“怎,沒見過會念經的妖女?”
蘭陵君下意識地點頭,開口道:“女施主,你在何處聽過這段經文?”
“西天。”
蘭陵君皺眉:“西天?”
阿嫣輕挑眉梢,眸中水波流轉,柔聲笑道:“小和尚,你不過才活了幾個年頭,又讀了幾年的佛經?你們整座藏經閣的佛經,一半以上我都能倒背如流,可不是吹牛騙你的。”
她起身,走到他的身邊,跪坐下來,聲音更為柔和婉轉:“和尚,這幾天我醉心養顏美容,還沒功夫跟你多說幾句話——來,你瞧瞧。”仰起臉,將豔若桃李的麵孔湊到他跟前,離他的唇不過分毫距離:“是不是美多了?”
原來蒼白的臉,如今白皙中透出一點粉嫩的紅。
原本憔悴的容色,如今神采煥發,眉眼是濃墨重彩的畫,一顰一笑鮮活而嬌媚,而眉心點的那一滴朱砂痣,紅豔得令人心尖發顫。
佳人傾城。
蘭陵君隻看了一眼,便合上眼瞼,輕念一句:“阿彌陀佛。”
阿嫣也不生氣,笑吟吟地打量了他一會,忽然整個人撲到他懷,坐在他腿上,水蛇似的手臂攀住他的後頸,存了刻意討好的心,語氣便是極親切的:“大師,你看這樣成不?你我歡好三次……你一邊努力,我一邊念經給你聽,你在我身上喘氣耕耘,我在你耳邊念阿彌陀佛,念南無觀世音菩薩,給你加油。這般你也滿意,我也高興,豈不快哉?”
女人身上的幽香浸染了周圍的空氣,留在鼻息之間縈繞不去。
她的肌膚溫軟細膩,靠在他身上,正如溫香軟玉在懷。
最難不過情劫。
蘭陵君雙手合十,佛珠從他手腕上垂下來,他纖長的眼睫顫了顫,淡聲道:“施主,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阿嫣哼道:“你才幾年的道行,就來勸我了?和尚——”他不搭理,她看著他,又哼了聲:“禿驢——我說你怎就這倔呢?我侮辱你一次,你侮辱我一次,這也不虧啊……”她的手指劃過他耳畔敏感的肌膚,軟聲道:“咱們速戰速決,你的佛祖不會知道的,聽話,乖。”
蘭陵君不為所動,平淡道:“施主,不如小僧念一段《清心經》給你聽?”他睜開一隻眼睛,沉默片刻,又道:“倘若你真的……燥熱不安,小僧可以用內力助你平複體內的邪火。”
阿嫣柳眉倒豎:“你這頭死腦筋的禿驢,為何真倔的跟驢似的?若非當日我在王府出手相救,你早已破戒,如今跟我嘴硬什?”
蘭陵君又沉默了會,歎了一聲:“女施主,你那是自告奮勇要對我施暴。”
阿嫣不耐煩道:“專注結果,不要在意細節!你就說,是不是我把那公主說的氣暈過去,王爺才會放過你的?”
蘭陵君淡淡道:“即便你不挺身而出,也不會發生什。”
阿嫣微微一怔,驚道:“該不會……該不會在地牢內,你已經被哢嚓了?”她做了個剪刀的動作,目光瞥向他雙腿間,怒道:“你不早說!那我還費心救你出來作甚?氣煞我也。”
蘭陵君沒聽懂,隻道:“真到了那一刻,小僧必當一死以證吾道。”
阿嫣的心思早飄到九霄雲外,壓根沒理會他,過了一小會兒,她突然又坐到他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往他兩腿間摸了一把。
蘭陵君來不及攔阻。
阿嫣摸完了,眉宇又舒展開來,調笑道:“小禿驢,好端端的,你嚇我作甚?這不好好的掛在那兒嗎?”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阿月的聲音:“阿嫣姐姐,大師,飯好了,快過來吃。”主屋的房門開著,她便很自然地走了過來,結果一眼看到兩人纏綿在一起,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呀’了一聲,捂住臉轉身跑開。
蘭陵君皺眉,忙拿開女人不規矩的手——可剛碰到她纖細潔白的手腕,他一滯,看向她:“你的手……”
阿嫣笑了笑,抽出手,不以為意:“這隻手被人廢過,筋骨寸斷,即便大能如我,長好也需要一段時間。”
蘭陵君問:“是……攝政王?”
阿嫣頷首:“對。”
蘭陵君輕歎一聲。
阿嫣扯起唇角,往外走:“和尚,別把你的慈悲心腸濫用在我身上,我是最不需要你憐憫之人。”忽的住腳步,回頭看他,清秀的手指點了點朱唇,戲謔道:“你真覺得我可憐,來渡我一口真氣吧……我也想嚐嚐慈悲為懷、得道高僧的味道。”
蘭陵君道:“小僧修為尚淺,尚未能見證大道,如何能稱為得道。”
阿嫣自動過濾了這個繞口的答案。
*
桌上擺著幾道素齋。
吃完飯,阿嫣起身回屋,蘭陵君突然開口:“施主,那日我前去鎮上采購東西,也許已經暴露了行蹤,攝政王定不會放過我們,還是先——”
阿嫣轉身,看了看他,笑了下:“原來不算太傻。”
蘭陵君提議:“我們趁早趕路,離帝都遠一點,才好定心。”
阿嫣擺了擺手,懶散道:“不必。事到如今,我巴不得他派出高手來找我,反正不管他派多少人出來,全是送人頭——我正好缺幾個得力助手。”
蘭陵君不解,正想追問,忽見阿嫣又走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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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阿嫣叫他,神色肅穆:“你吃飽沒有?”
蘭陵君更為疑惑,輕輕‘嗯’了聲。
阿嫣頷首,認真道:“很好,吃飽就有力氣了,等下回房,我不跟你磨蹭了,我會動真格的,你也盡管使出渾身解數,求你的菩薩保佑你,讓你有定力抗拒我——我們公平比試。”
蘭陵君半晌無言。
正在收拾碗筷的阿月又紅了臉,急忙垂下眼睛,裝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
良久,蘭陵君無奈道:“女施主,你為何如此執著於……執著於這事?”
阿嫣坦然看著他,語氣不變:“你喜歡念經,我喜歡跟你春風三度,我不問你枯燥的經文有什好念的,你也別管我為什想睡你。”言語之間甚是理直氣壯,說完了,停頓片刻,淡聲道:“人各有誌。我不愛聽你整天阿彌陀佛——早睡早超生,趁早睡完了,我就放你走。”
蘭陵君看著她的背影,不知說什是好。
阿月也在偷看她遠去的身影,忽然輕歎了聲,自言自語道:“離開王府後,阿嫣姐姐一日比一日好看,若她想跟我睡,我是不會拒絕的。”
蘭陵君愣了愣,回頭看她。
阿月這才意識到不小心說出心底的話,小臉燒了起來,窘迫得手足無措,隻好羞怯地捂住臉,又跑開了。
蘭陵君在桌邊坐下。
屋外的雨停了,天空放晴。
過了足有兩盞茶的時間,他起身,回到廂房,想起方才阿月無意中撞破的事,他便順手帶上了門。
阿嫣依舊安靜地坐在梳妝鏡前,並沒回頭看他。
蘭陵君鬆了口氣,料想她說的隻是氣話,不是認真的,便把佛珠掛在手上,又開始低聲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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