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高懷秀下朝後, 換了一件黑色的常服,在禦書房看了一個時辰的書, 老太監賀福望著他的背影, 悄悄歎了口氣,出去端上一盞熱茶, 輕輕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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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變天了。
窗外下起大雨,賀福忙走過去,關上窗子,避免雨絲斜飄進來。
高懷秀放下書卷,抿了一口清香的茶, 眉心漸漸擰起,一隻手習慣性地揉著膝蓋, 目光看向緊閉的雕花木窗,自嘲地笑了下。
賀福略有不忍, 低聲問道:“皇上,腿腳又疼了嗎?可要喚太醫前來?”
高懷秀搖頭,淡淡道:“不必。”
賀福又勸了幾句,見他態度堅決, 便歎了一聲,退在一邊。
高懷秀手握書卷,卻有些心不在焉, 怔怔出神,過了會, 問道:“江湖上的那夥賊寇,如何了?”
賀福小聲答道:“攝政王已將懸賞額提升到十萬兩黃金。”
高懷秀唇角勾了起來,眼底冰冷依舊:“然後呢?”
賀福搖頭,有點幸災樂禍:“沒有結果。攝政王手底下的精銳派出去了好幾批,皆無功而返。”
高懷秀擰眉,細想了一會,緩緩道:“那夥人……可有幹出擾民之事?”
賀福麵色古怪:“他們就整天搜刮街市的胭脂鋪子,似乎沒有別的圖謀,而且都是給了銀子的……對了,最近這段時間,他們經常騷擾帝都有名的文人墨客,才子書生,非得逼著人家也一道入教。”
高懷秀啞然失笑。
賀福也笑了,看著這位從小服侍到大的天子,想起他的淒涼處境,不免唏噓:“皇上,您要常笑笑才好,都說笑一笑十年少,您今年滿打滿算,也才二十五啊!”
二十五歲,即位不足一年。
他的陛下,卻已曆盡竊國殺父之痛,又成了半殘廢之身,處處受製於人,萬事不能自主,生死全在他人的一念之間。
——恨隻恨生在帝王家。
高懷秀淡淡一笑,聲音平靜:“賀福,我不求長命百歲,若蒼天開眼……”蒼白的容顏浮起一抹厲色,黑眸中恨意翻湧:“我願用餘生壽命,換他南宮夜不得好死!”
賀福驟然變色:“皇上,隔牆有耳!快別說了。”
高懷秀閉上眼睛,隻是冷笑。
上朝的時候,他隻是坐在龍椅上的傀儡擺設,所有決定都由南宮夜拍板定案。下朝後,他也沒什事情,隻需要等南宮夜批完折子,他蓋上玉璽。
今晚,折子遲遲不曾送來,高懷秀正準備回養心殿休憩,剛站起身,賀福麵帶憂色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名麵容冷峻的男子。
那是南宮夜身邊的人,從軍中起就追隨他左右的得力幹將,席寒。
高懷秀的目光,落在席寒腰間的佩刀上——禦前帶刀,大不敬之罪。他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微笑道:“席將軍,深夜到訪,不知有何指教?”
席寒對他俯身行禮,卻不跪地,神情桀驁:“皇上言重了。微臣奉攝政王之命前來,攝政王聽聞皇上多日不曾臨幸後宮嬪妃,十分憂心。”
高懷秀袖中的手緩緩握起,心頭控製怒火的一根線,被人狠狠扯了一下。可他依然鎮定自若,談笑自如:“攝政王日理萬機,這等小事,就不勞他費心了。”
席寒麵無表情,語氣冷硬:“皇上錯了。開枝散葉、延續皇家血脈,本就是朝堂大事,皇上怎可如此輕視?皇上已年過二十五,卻未有皇嗣,未立太子——不止攝政王,朝中許多大臣對此也頗有微詞。”
高懷秀笑了笑,一字一字輕聲道:“攝政王乃人心所向,一向就是他說什,便有文武百官附和。”
席寒看著天子清俊含笑的容顏,冷冷道:“王爺也是關心皇上。早生皇子,早立太子,才能定百官之心——這也是您身為大夏天子,當盡的責任。”
高懷秀雙手攥緊,骨節泛白,唇邊仍然掛著淺笑,頷首道:“攝政王的意思,朕明白了,多謝席將軍不辭勞苦,深夜來傳話。”
席寒見他往外走,冷然叫住他:“皇上。”
高懷秀轉身,輕挑眉梢:“席將軍還有什吩咐?”
席寒聽出了他的嘲弄,卻隻當沒聽見,漠然道:“麗妃溫柔婉約,知書達理,定能討得皇上歡心——今晚,她已在宮中等候您多時,還請您移駕儲秀宮。”
高懷秀低眸一笑,歎息道:“王爺考慮的真周到,連人選都替朕安排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席寒,淡淡道:“朕知道,這就過去……席將軍倘若還不放心,不如隨朕一道去儲秀宮?”
席寒後退一步,行禮道:“皇上能理解王爺的良苦用心,自然再好不過。微臣告辭。”說罷,微微彎下腰,退了出去,行走間,腰間的佩刀撞在鐵甲上,不時發出一聲響,猶如撞在殿中兩人的心上。
高懷秀忽然開口:“席將軍且留步。”
席寒轉身。
高懷秀問他:“琅琊長公主自從昨夜出宮,就未曾回來,不知——”
席寒一口截斷:“公主在王爺身邊,十分安全,不勞皇上掛心。”他抱拳又行了一禮,走了。
高懷秀望著他的背影,眼神轉冷。
賀福見他走的遠了,老臉現出痛恨之色,低聲道:“攝政王欺人太甚!”
高懷秀沒什過激的反應,抬起桌上的冷茶,飲了一口:“走罷。”
賀福紅著一雙眼睛,看向他:“皇上?”
高懷秀笑笑:“愣著作甚?擺駕儲秀宮。”
賀福脫口道:“您當真要——”
高懷秀語氣淡然:“麗妃本就是他安排在我身邊的人,也是他在宮中的眼線之一,我今晚不去,明早南宮夜就會找上門。”
賀福走近他身邊,悄聲道:“皇上,您說,這攝政王好端端的,怎會關心起皇嗣?”
高懷秀道:“他答應了霜霜留我性命,一時半刻不宜動手,但以他的性情,長久下去,必然不能容我活著。”放下茶盞,輕輕一笑:“他想讓麗妃趁早生下皇嗣……,一個無知無覺的嬰兒,比起我,更適合當隨他拿捏的傀儡天子。留下我的一線血脈,霜霜那邊,他也有了交代。”
賀福大驚:“那您——”
高懷秀笑了一聲,徐徐道:“他既存了這樣的心思,我自有應對之策。麗妃或宮中的任一女子,都不可能懷上龍子。”
賀福低著頭想了一會,忽然記起一件事,心驚膽戰:“皇上,您、您吃的那藥,可是絕子的藥?”
高懷秀隻是笑。
賀福麵如土色,怔怔道:“那種藥,服用的久了,可是會再也無法生育的——”他忽然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皇上,老奴求您了,您不能以身涉險,您是高家最後的——”
高懷秀容色冷漠,道:“那又如何?即便生下子嗣,也不過由著南宮夜欺淩,還不如在我身上絕了香火。”
賀福泣不成聲:“皇上、皇上……您三思!”
高懷秀搖了搖頭,不再看他,向門口走去。
夜風一吹,瞬間清醒了幾分。
他抬頭,仰望繁星閃爍的夜空,唇邊的笑泛起苦澀,回想起少年時,父慈母孝,他和高霜霜在宮中無憂無慮的生活,隻覺得人生真如大夢一場,又如荒唐的戲劇……而他短暫的一生,怕是要以悲劇落幕。
即使如此……
他冷笑了下,抬步往儲秀宮走去。
即使注定不得善終,即使永世不得超生,他也要拖著南宮夜一起下地獄。
——這已經成了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
儲秀宮。
剛進門口,便有帶著甜膩香味的暖風飄來。
太監尖細的嗓音宣布皇帝的到來,高懷秀走了幾步,抬起頭,看見一名宮裝麗人,笑盈盈地從麵迎了出來,對著他屈膝一禮,微低著頭,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臣妾參見皇上……”
高懷秀俯身扶起女人:“愛妃免禮。”
麗妃羞怯地起身,抬眸,正對上英俊的天子含笑的目光,不覺麵上一紅,柔聲道:“不知皇上用過晚膳沒有?妾身備下了糕點和茶水,皇上快來嚐嚐。”
高懷秀同她一道進內室,伺候的宮女和太監悄聲退下。
麗妃一雙白嫩的小手倒了一盞茶,遞到男子手中:“皇上,喝茶。”
高懷秀接過,輕輕嗅了嗅,白茫茫的熱氣升騰而上,模糊了他的眼神,他語氣帶笑:“真香,這等好茶,朕隻在麗妃這兒才品過。”
麗妃羞紅了小臉,嬌怯怯道:“皇上若是喜歡,常來儲秀宮,妾身定會替您備著。”
高懷秀笑道:“愛妃真是體貼。”
麗妃但笑不語。
那一盞茶下去,高懷秀很快全身熱了起來,一向蒼白的臉染上不自然的緋紅,他唇角掛著輕淺的笑,伸手攬住往他身上蹭的女人,並不作任何抵抗,隻有那一雙眼睛……始終是冰冷的顏色。
夜深了。
就在他抱著懷中嬌柔的女子,放到床上,抬手鬆開係起的錦帳的那——微風拂過,他一怔,看向緊閉的窗戶。
門窗都是關著的。
這風……從何而來?
高懷秀心生戒備,回頭一看,片刻前還柔聲喚著他‘皇上’的麗妃,竟然已經沉沉睡去,不省人事。
上空傳來一聲低笑。
高懷秀驀地抬起頭,下意識後退一步,腳後跟碰到床邊的小凳子。
對麵的橫梁上……有人。
那是一名穿著赤紅裙衫的女子,形容如少女,眉心一點朱砂紅,妝容十分精致,此刻正微微笑著,眉眼彎彎。
他見過這一張臉。
在攝政王府,在玉燕廳,但是那一晚……這人分明是另一種淒慘模樣,蒼白的臉,瘦弱的身軀,跪下對南宮夜磕頭的時候,眼神滿是癡情,撞牆到一半忽然止住,回來又變成了另一番囂張的態度。
高懷秀眼神清明,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
——沒有一點動靜。
巡邏的侍衛、滿宮的奴婢,竟無人發現她的存在。
“皇上,別看了。”那人開口,聲音懶洋洋的,對他的警惕,對床上昏迷的麗妃,渾然不在意:“我比你來的早。你的妃子在茶下春/藥前,我就在了,等你等的有點困,先睡了一覺。”
高懷秀皺緊眉,沉聲道:“你怎進來的?”
阿嫣不答話,指著床上的麗妃:“皇上,煩請你把那位姑娘挪挪地方,等下,那是你我要睡的床,她在不方便。”
高懷秀遲疑,再次看向房門,猶豫是否應該叫人。正在這時,下腹又是一陣燥熱,於是眉心擰的更緊。
阿嫣看見他的模樣,低低笑了一聲,道:“皇上,別反抗了,你出去瞧一瞧——外頭的人可都睡的香呢,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救你的。”
高懷秀忍著體內的躁動,冷靜道:“你是攝政王府中的——”
阿嫣打斷他:“你的消息太過時了。”縱身一躍,輕飄飄落在他麵前,斂起笑意,認真道:“正式介紹一下,我是盛世美顏教的教主,阿嫣。”
高懷秀怔住,愈加懷疑地盯著對方。
阿嫣奇道:“你沒聽說過我嗎?不可能啊,我已經揚名立萬了,王爺懸賞十萬兩黃金,求我項上人頭。”
高懷秀腦中靈光一閃:“你是那邪教的教主?!”
阿嫣皺眉,略有不悅:“邪教?我們是合理合法的教派,你不要亂講。”她解開腰間的衣帶,也不管他驚疑不定的目光,慢聲道:“我正好在帝都辦事,忙完了,本來想去王府找王爺,可他不在,我就隻能來找你了。”
她往前走一步,高懷秀便往後退一步,但他已經在床邊,無路可退,倉促之下,冷不防身體不穩,坐了下來,隻能看著女子逼近。
阿嫣笑了笑,滿室燭火下,那張嬌豔的臉現出揶揄之色:“皇上,你別怕,我是你見過的最講道理的采草大盜。你合作點,好好配合我,我送你一份禮物……”
高懷秀神情緊繃,開口說了一個字:“你——”便沒下文了。
女子抱著他,坐到他腿上,柔嫩的粉唇附在他耳邊,低低道:“我送你一座江山——你作夢都想討回來的錦繡江山。”
高懷秀動也不動,忽然冷笑一下:“你能辦到?”
阿嫣挑眉,看著他笑道:“皇上,你討厭死了,知不知道質疑我的能力,和質疑我在床上的實力一樣,都會叫我生氣的?”
高懷秀不語,凝視著那雙近在咫尺、水光浮動的美眸,喉結不覺滑動了下。
阿嫣抬手輕撫他的臉,柔聲道:“別急,這兩樣,你都能切身體驗。”
燭火閃了一閃。
女子褪下外衫,輕軟的衣服落在腳邊。
錦帳悄無聲息的放了下來,燭火掩映下,兩人的身影覆在一起,交纏難分。
而躺在地上的麗妃依舊昏沉沉睡去,一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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