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養心殿外, 兩名小太監一邊守夜,一邊打盹, 偶爾一陣夜風吹過, 他們便醒過來,望一眼寒星點綴的夜空, 眼皮又開始打架。
室內,老太監賀福站在身著常服的帝王身後,他年紀上去了,精力也大不如前,夜色溫柔而寂靜,四周悄無聲息, 他左右無事,見皇帝手執一卷書, 隻是一頁一頁的翻,便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 一陣香風吹過,燈影一閃。
賀福驀然驚醒,脫口道:“誰在那?”
帝王翻過一頁紙書,淡淡道:“沒人, 夜晚風大。”
賀福四處看看,殿內的確沒有旁人,他定了定神, 說了一句‘皇上恕罪’,走過去關上窗。
帝王道:“你退下, 歇著去罷。朕今夜留在養心殿就寢。”
賀福開口:“皇上——”
帝王的語氣不容置疑:“下去。”
賀福隻得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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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門口,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麵隻有認真讀書的帝王,可是……他的鼻子一向靈敏,年紀大了也是如此。
這有股奇異的幽香。
濃豔卻不刺鼻,幽深而又柔媚。
怪了。
門關上了。
帝王又翻過一頁紙,目不斜視,唇邊卻泛起一絲笑:“還不下來?”
雕花木窗上方的橫梁上,垂下一雙女子的玉足,雪白小巧,再往上,便是衣擺下若隱若現的纖細小腿,襯著赤紅的衣料,更顯膚白勝雪。
女子柔軟如水的聲音,從上空飄了過來,帶著幾許埋怨:“虧得你能想出來……給我送一隻發情期的公狐狸,那騷味差點沒熏的我暈過去,滿院子都是它的味道。那小東西還在籠子撒尿,臭死了。”
帝王微微一笑,抬起頭。
分明還是高懷秀的清俊眉眼,隱隱卻又不同,那雙細長的眼眸深處,湧動的是猩紅而妖異的光。
他放下書卷,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封麵,語氣含笑:“聽說,魔界的長離太子想娶你為妃?”
一雙玉足在半空中前後晃動。
女子眉心一點朱砂,長發垂在背上,眉眼如畫,唇若丹朱,聞言又是一笑,眉梢眼角盡是不屑:“小蝶告訴你的?”
帝王淡聲道:“我知道是假的。”
女子挑眉:“那你還問?”
帝王平靜答道:“隻是想聽你親口說一遍。”
眼前忽而掠過紅色的影子。
阿嫣從橫梁上縱身躍下,正好不偏不倚落在書案前,低頭看了眼他壓在手下的書,目光落在封麵幾個大字上,微微一怔,繼而微笑起來:“聊齋誌異?一本書看幾千幾萬年,不嫌膩煩啊?”
華容柔聲道:“一本書看幾千幾萬年,一個人想幾千幾萬年,不會變的。”
阿嫣沒有說話,盯著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看了許久,突然開口:“長離太子找到鏡子,帶給我的時候,對我說,你和師兄為了爭搶古董鏡大打出手,勝負不分,雖然各自在鏡子留下神識,卻導致鏡靈沉睡多年。”停頓片刻,嗤笑一聲:“華容,你根本不是明慈的對手,竟然最終能和他打個平手……你易容成我的模樣迷惑他了,是不是?”
華容聽了,神色不動,聲音越發柔和,似是試探:“怎,心疼了?”
阿嫣揚了揚眉:“這多年了……你見過我心疼男人嗎?”
華容抬起手,將她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柔聲道:“我一直相信,當年仙冥界和天狐族開戰,你後來選擇回族中參戰,是因為我受傷了,你心疼。”
阿嫣看著他,笑了笑:“你高興就好。”
華容歎了一聲,又問:“他醒了?”
阿嫣皺眉,搖搖頭:“不知道,幾個月不見了。”
華容似是有點驚訝:“他不是在你的邪教?”
“華容。”
這兩個字,語氣明顯和先前不同,正經了許多。
阿嫣坐在桌案上,偏過頭看他,眼不帶溫度:“高懷秀不認識我,和我隻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偶爾說錯話也就罷了。憑你我的關係……”赤著的玉足點了點他的胸口,接著往下移,停在他下腹處:“……你再敢把我的聖教叫錯名字,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華容捉住她的腳,掌心溫熱:“有多不客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阿嫣微笑:“總之不是你想要的那種。”
華容依舊握著她的腳,接著眉心微微擰了起來:“你的鞋子呢?夜深風寒,不是使性子的時候——”
阿嫣歎了口氣:“隻聽過女人年紀大了會變的囉嗦,原來男人也一樣。”
華容低著頭,唇角向上揚起,眼底卻滿是苦澀:“一別經年……太久了。”他沉默了很久,又重複一遍:“太久了,阿嫣。”
阿嫣沒什表情,問他:“你的神識何時在高懷秀身上蘇醒的?”
華容說道:“有點早。”
阿嫣平淡道:“五年前的那一晚,王府的玉燕廳,我對南宮夜下情絲之毒的時候,對不對?”
華容並不反駁,隻問:“怎猜到的?”
阿嫣輕輕蹬了一下腿,掙脫他,又用足尖輕輕踢他小腹,眸中笑意閃爍:“高懷秀便是再荒唐,也斷然不會當著別人的麵,同我歡好……能陪著我一起瘋一起浪的,除了你,還能有誰?”
華容輕哼了聲:“既然知道,那還一走五年杳無音信?”
阿嫣皺眉:“胡說八道。我的美名遍傳天下,教徒遍布這片土地的每個角落——你夢的杳無音信。”
華容失笑。
阿嫣從桌子上下來,赤足走了幾步,轉身:“這許多年,我在曼陀羅宮,你總寫信叫小蝶帶給我——”
華容淡淡接口:“你一封都不會看,也許全燒了,我知道。”
阿嫣奇怪的看他:“那你還寫?”
華容輕笑:“信什都沒有,隻是白紙。你這個人忘性太大,我不時常提醒你,找點微薄的存在感,過上幾百年,你能把我的名字都忘幹淨。”
阿嫣笑了出聲,感歎道:“華容,世間知我者,唯你一人。”
然而,他聽見這句話,臉上並無喜色……他的神色很複雜,表麵永遠是七分溫和兩分淡然,還有一分隱藏在麵具背後的妖氣,而在雙眸深處,在他輕輕一瞥之間,流露出的,卻是經久不絕的悲哀。
過了一會,阿嫣斂去笑意,看向他:“老古董說,你當年在鏡中給我留了幾句話,是什?”
華容淡然道:“說了你也不會聽。”
阿嫣點頭:“算你識相。”
又是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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