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飛舟忐忑地走進這間辦公室。

    作為檔案室的管理員, 工廠管理樓的很多地方都對他開放。但這間位於頂樓的辦公室, 他還一次都沒上來過。

    管理樓已經成為清榮最高的建築, 這間辦公室自然是最高的最高。這座建築的設計師采用了在這個時代過於奢華的開放式全落地窗設計, 站在上麵可以俯瞰全清榮的風景……雖然清榮根本沒有風景。

    不過，就算在寰都，如此的建築也非常少見。在這個動亂的年代, 擁有厚重牆體和高超防禦力的堡壘式建築更受人青睞。而這種位於高層的開放式落地窗, 容易被敵人在遠處輕易觀察，還不好防禦，十分不安全。會選擇它的，除了被騙的傻子, 就隻有對自己力量充滿自信的人。

    這間辦公室, 就是權力與力量。

    他馬上要見到的，是擁有權力和力量的人。

    會麵還沒開始, 黃飛舟就快被自己的腦補嚇死了。

    一路陪伴, 難得表現出恭敬態度的古二為他打開辦公室的門。黃飛舟走進，沒敢立即和坐在辦公桌後的那個人對視，視線低垂，首先掃了一眼辦公室的裝潢。

    那是肉眼可見的樸素。沒有任何裝飾品, 唯一值得稱道的就隻有玻璃落地窗，和不放過一絲陰影的燈光照明。

    看樣子不是喜愛奢華的人。

    黃飛舟並沒有鬆口氣, 如果此刻坐在辦公室後的人是敵人, 那他寧願對方喜愛奢華一點。

    腦子思考各種可能, 沒聽到對方打招呼的黃飛舟終於抬頭瞟了一眼。

    被稱為歐總的青年正把一疊文件豎起在桌麵上敲打, 好讓邊緣對齊。這種雜活對方坐起來也頗為賞心悅目，和對紙張不熟悉的流民或清榮人一點不一樣。他整理好後把文件放在一邊，麵前已經沒有其他文件，這才抬頭看向黃飛舟，道：“黃市長？”

    “是我，”黃飛舟竭力讓自己表現得沉著一點，“世界樹集團的歐總，您好。”

    “唔。”歐翡紋的視線繞過他，看向站在門邊的古二，“我很想過請坐，但工廠這邊的家具生產似乎一直跟不上需求，這個房間除了我這把以外沒有第二把椅子……市長先生，你是想站一會兒，還是叫古二去搬一把椅子來？”

    叫古二搬一把椅子來？

    這段日子相處，黃飛舟哪不知道古二就是個各種不服的刺頭。他要是敢讓古二幫他搬椅子，明見麵，那年輕人肯定對他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煩人樣。

    這是下馬威嗎？這是下馬威吧。

    這位歐總，果然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黃飛舟兩額冒出細細冷汗，道：“不用不用，我站一會兒就好。”

    辦公桌後的青年笑了，“還是去搬一把吧，讓人以為我不會款待客人就不好了。“

    古二應聲離開，黃飛舟聽到門在他身後關上。

    現在辦公室，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近距離和這個青年對視，那種異樣感越發濃重。黃飛舟總覺得這個人美則美矣，五官四肢身材總有哪不對，瘦削過頭了，皮膚蒼白得可怕，就連眼珠子似乎也比一般人大一圈，但仔細看，黃飛舟又會感到這是他的錯覺，餓過頭的奴隸比這個青年更瘦，皮膚蒼白可能是歐陸那邊的血統，眼珠大一圈……再看仿佛又正常。

    最多和帶美瞳差不多，寰都有這東西。

    恐怖。

    沒有一個人感覺恐怖嗎？

    黃飛舟知道恐怖穀效應，不是人卻越是像人的東西，會在人類大腦得到恐懼情緒反饋。但他的確沒想過，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原因是這個。眼前的年輕人，除了發色有點奇異，其他基本和地球人一樣，誰能想到他根本不是地球人？

    可憐的黃市長覺得是自己太過膽了，拚命從恐懼掙紮出來，思忖著開口：“歐總……”

    喊完，他愣了一下。

    按照黃飛舟的計劃，他第一個應該提的是合作請求，但自從進入工廠，每一日的所見所聞促使他改口換了個方向，問了個比較虛的問題。

    “……歐總怎看我們第七國際？”

    “第七國際？”歐翡紋挑眉，回答毫不客氣，“以目前的接觸看，挺好用的棋子。”

    覺得對方行事看起來應該挺認同共產主義，黃飛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

    “你這什意思？”他驚怒道，“人不該是棋子！”

    歐翡紋上半身往前靠，一手支在桌上，撐起下巴。

    他打量黃飛舟，反問：“一個多月前，這座城市的人，難道不是成為第七國際手中的棋子了嗎？”

    想起這個，黃飛舟又悲哀又心虛，“我不認同一些同誌的做法，但——”

    歐翡紋打斷他，再問：“和清榮大火同一時刻，美陸的龍騎軍不遠萬，跨越太平洋來到亞陸北方，攻擊我冰原上辛辛苦苦修建起的一個基地；而被第七國際抓住、負責牽製我集團安全部部長的女王瘋狗安青曼，身上竟然被植入了一套龍騎殖裝……第七國際，難道不是一枚很好的棋子嗎？”

    “！”

    歐翡紋的這兩件事，黃飛舟完全不知道。

    見他一臉震驚，歐翡紋又道：“你知道你們組織，是叫北地黑市分部吧，你知道北地黑市分部失蹤的那幾個人，實際上是做什的嗎？”

    靜默半晌。

    半晌後，黃飛舟咬牙問：“那三個人呢？”

    歐翡紋：“死了。”

    黃飛舟看起來並不太相信。

    實際上基地那邊處死了一堆龍騎兵，其中的確有個間諜，但似乎和第七國際沒關係。還有兩個，則是被猩紅女王的扈從幹掉了。

    黃飛舟又思考了一下，道：“我會和中央報告這件事，讓他們查證。但你的棋子，我覺得……”

    “市長先生大概誤會了，”歐翡紋，“棋子和旗手，隻是普通的分類而已。”

    再次被打斷的黃市長皺起眉，不過他沒有著急話，而是認真聽起來。

    出身世家分支，幼年遭受無數欺辱，之後覺醒賦，因為主家人才不夠，頂替了一個二級議員的位置。

    明明覺醒後有了走向高處的能力，盡可以像無數前輩一樣，拋棄曾提供助力的第七國際甚至反咬一口，卻沒有這做，自願為第七國際充當間諜。如果用邊芒的話，黃飛舟就是出身資產階級的我黨進步分子，成長環境，教育資源……使他比一般奴隸或平民更加人才，能冷靜對話。

    值得交流和爭取。

    尤其缺乏人才的歐翡紋如此思考，口中則道：“無法自己做決定的人是棋子，能自己做決定的人是棋手。二者之間，是思考與不思考的區別。比較可惜的是，不思考的人獲得更輕鬆，所以太多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