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夜色,月華落地成霜。 孟凡盤坐在榻上修行,進入了靈識寂定的狀態。 浩瀚縹緲的靈識虛空中,本我上方是清澈剔透的玉宮,下方卻是波濤湧動的氣海。 千萬縷靈氣從四麵八方飛遊而來,匯入煙波浩渺的氣海之中。 意念吸引之下,氣海中緩緩升起兩道水柱,化為兩條扶搖直上的水龍,一熾一寒,一陰一陽,最終螺旋交匯合一,衝向了他。 “嗷嗷嗷嗷嗷……” 水龍吟! 最終這條大水龍如花怒放,從四麵八方嚴嚴實實地將他裹在一個巨大的晶瑩水球中。 浩蕩靈氣千絲萬縷地飛向本我。 然而不知為何,他的靈識世界之中,卻忽然泛起了一陣陣雜音,那些虛幻的畫麵在本我眼前縹緲變幻…… 冰冷的劍光,見血封喉。 家仆紛紛倒在血泊之中,丫鬟被驅趕到豬圈邊瑟瑟發抖。 哭泣聲,喊聲; 雜遝的腳步聲,凶殘的叱罵聲; 劍刃刺穿皮肉的哧哧聲,火焰吞噬屋子的劈劈剝剝聲! 夜色不安分地湧動著,幾顆星子刺破了幕,詭異而猙獰地打量著人間世界。 ‘娘親,外麵究竟發生了什?’ ‘噓……凡,外麵有狼,要來吃人了!你蒙好耳朵,閉上眼睛,千萬不要出聲!’ 孟母將凡塞進了衣櫃中。 ‘娘親,外麵很危險,你和爹爹也藏起來!’ 孟母摸了摸他額頭,含笑道:‘凡,你放心,等爹和娘把狼趕跑了,再來找你。記住了,蒙好耳朵,閉上眼睛,千萬不要出聲!’ 啪。 櫃門合上,麵漆黑一片。 黑暗從四麵八方湧來,仿佛要化為惡魔巨口,一分分地吞噬掉他。 ‘孟承,你知道我們均衡教的行事法則。’ ‘順我均衡者生,逆我均衡者死!’ 嗤。 利劍刺入胸膛,又猛地抽出。 孟承痛哼一聲,胸口創洞暴湧出猩紅的鮮血! ‘孩子他爹……’ 哭泣激起夜色中的波瀾。 ‘我們既有生死誓約,你若下了九泉,我又豈能獨活?’ 孟母劈手奪過長劍,自刎在孟父腳下。 ‘爹,娘——’凡破櫃而出,看到眼前一幕,仿佛跌入冰窖中,身子冷得瑟瑟發抖。 孟承嘴中含著血沫道:‘凡,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堂主,是個女娃,要不要殺了?’ ‘混賬!我們均衡——不殺女人!’ 一道冷酷的聲音在凡耳中轟鳴。 他順著這道淩厲嘶啞的喝聲望去,死死地望去。 那人一身白衣翩然若羽,但臉上卻帶著一張玄鐵打造的鬼臉麵具,猙獰中隱隱顯露出三分血腥的風雅。 孟承夫妻二人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醒來。 那一無論如何,他都絕不會忘記那個白衣鬼麵人。 他淚痕滿麵,咬牙切齒:‘是你殺死了我爹娘?’ ‘哼!’ 白衣鬼麵人怒然拂袖而去,轉身,身影遁入夜色之中。 淚水一分分模糊,眼前的整個世界。 ‘好俊俏的女娃,你跟叔叔走可好?’ ‘叔叔們給你糖吃,把你養大,好不好?’ ‘女娃娃你叫什名字啊,跟叔叔們走!’ 四周的眼睛無不泛著淫邪的光芒,這些人像是饑腸轆轆的豺狼嗅著獵物一般,從四麵八方一步步地向他靠近。他看到那些凶殘的目光,流淌的涎水,濁氣逼人的氣息,隻覺得惡心至極! ‘你……你們快滾開!’ ‘女娃別怕,叔叔們都是好人……’ ‘一群狗雜碎!!’ 外隆隆雷鳴,一道驚世劍氣厲嘯而來,生生將屋子一分為二! 劍氣狂流如海嘯席卷而來,整個世界突然一片蒼白。 所有豺狼都湮沒於劍氣洪流中,血肉橫飛。 一襲素衣白裳飛到他身側。 他卻已在悲痛中昏死過去。 “啪啦!” 包裹住本我的水球突然轟然破碎,嘩啦啦掉進了下方氣海之中。 靈識蒼穹一分分崩塌,碎裂! 一場修行功虧一簣。 孟凡猛地蘇醒過來,睜開了眼睛。 月光透過鏤空花窗,映照在床榻前。 夜色入微,心弦淩亂。 他一言不語,飛快地穿鞋披衣,猛地推門而出。 “吱……” 庭院對麵。 薑紫璃透過窗戶,恰好看到了那道急匆匆的身影。 “吱……” 她也推門而出,卻忽然發現星輝黯淡,月隱雲後,便又立即折返拿起了一柄傘,這才飛快地跟了上去。 “這晚了,他要去幹什?” 群山夜幕之中,前方那道人影禦氣而行,在群山間飛騰起跳,劃過一道又一道寬闊的拋物線。她則無聲無息地緊跟著後方,同樣是禦氣而行,在群山間一躍百十來米。 叢山,峻嶺,平原,河流…… 漫漫長夜,兩相追逐。 烏雲浮動,曠野幽幽,蒼穹如潑墨! 也不知道什時候,這場追逐才停止。 …… 荒草覆沒了殘垣斷壁,藤蔓纏繞著焦木枯梁。 破敗蕭條的庭院中,荊棘東一叢西一叢生長著,惟有泥土零星的青花瓷器、翡翠玉鐲的碎片,還記憶著這一家大戶曾經的榮耀與富麗堂皇。 “噗通!” 孟凡突然跪在了荒草萋萋的庭院中。 “爹,娘……” 額頭前的發絲淩亂地垂下,他深深地埋下了頭,一個人在無人的夜色中,嚎啕大哭,哭得像個孩子一般。 “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荒野之中,涼風嗚嗚地刮起,萋萋荒草盡低伏。 風將他眼角的淚珠一滴滴吹落,散落風中,無影無蹤。 “孩兒不孝……枉為人子……” 啜泣聲斷斷續續地遊離在夜色中,孑然一身,索然一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多久。 夜空烏雲漸濃,隱約有雷閃在雲中生了又滅。 拂麵而來的風,也漸漸地潮濕了起來,裹挾著大量的水分。 簌簌,簌簌。 空中終於下起了雨。 一滴,兩滴,三滴,千萬滴。 嘩啦啦。 大雨傾盆而下。 雨水順著他的發梢,一滴滴往下流淌。 一身淋漓,寒氣似乎要砭入骨髓,好淒涼。 冰涼得令人呼吸困難。 “啪啦!” 電閃雷鳴。 他的臉在這個冰雨世界中,被映照得一片慘白。 少年一動不動地伏跪著,像死了一般。 風雨之夜! 終於,一柄油紙傘悄無聲息地遮了過來,從他身後遮了過來。 為他遮風避雨。 遮蔽掉這人世間一切淒涼! 少女不言不語,隻是默默含著淚,為少年撐著傘。 一任階前雨,點滴到明! …… 終於亮了。 他霍地睜開了眼睛,一蓬明亮的火光映入眼簾,他感到有些刺眼。與此同時,他感到自己身子暖洋洋的,原來自己的外衣都已被脫掉,晾曬在篝火旁的木架上。 內襯衣服都已幹透,他又站起身來,去摸了摸晾曬在木架上的外衣,也是幹燥的,他便立即穿了起來。 破廟中,一柄張開的油紙傘斜放著,上麵描繪著流水映桃花。思緒猛然倒轉回昨夜,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 空氣中遊離著簫音,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簫音絲絲縷縷飛入耳中,淒美婉轉。 恍然如夢,一曲傾城。 回憶似也呼之欲出…… 山雨瀟瀟,古柏幽幽。 但這畫麵很遙遠,仿佛有細雨綿綿。 “是薑姑娘……” 他忍不住循著簫聲飛奔而去。 雨霽後,空氣泛著清新的泥土香氣和花草清香。 終於,他追尋到了聲音的源頭。 陌上花開,蝴蝶繽紛。 萬頃油菜花在她身後,綿延成一片黃色的海洋。 裙袂翩然欲隨風,烏瀑發絲盡紛雲。 他頓住了腳步,怔怔地喊了聲:“薑姑娘,是你?” 紫衣少女起簫,緩緩地轉身,一抹恬淡的微笑散在花海中。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紫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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