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錢要走一趟皚皚洲,劉聚寶昨夜親自書信一封到了霽色峰,說邀請陳先生商量一件要事,具體情況,信上不好詳說,陳先生若是不得閑,可以讓大弟子代勞,不妨事的,裴宗師不也是皚皚洲劉氏的客卿?陳平安讓裴錢就當散心,可以順路去洪武王朝看看那邊的風土人情。
農忙馬上結束,趙樹下和寧吉要回村塾那邊。鄧劍枰臨時起意,說打算回一趟北俱蘆洲姐姐姐夫的那座道場,陳平安就讓他將那兩位親傳弟子一起帶來落魄山,鄧劍枰詢問合適,陳平安笑著說這有什不合適的,到時候見了麵,他們倆得喊自己師爺了。
老聾兒要趕回花影峰開課授業,鄭大風去鶯語峰教拳,“兩金”境界的溫仔細需要一路暗中護送小米粒他們幾個到老龍城。
聶翠娥和那幾位不是龍象劍宗客卿便是青萍劍宗供奉的別洲劍修,他們也要打道回府,皆是心滿意足,不虛此行。
仙尉道長帶著從那邊趕來的親傳弟子林飛經,一起去往香火山,繼續開山渡水鋪路架橋,師徒走在上山的路上,路邊行亭座座,都是師徒的手筆,林飛經好奇詢問昨夜異象連連,師尊是否清楚真相。仙尉愣了愣,昨晚睡得死,連宵夜都忘吃了,今早大風兄說他鼾聲如雷都快要把屋頂掀了,仙尉哪曉得啥異象不異象的,臉上掛不住,便一揮袖子,訓了徒弟幾句大道理,說得林飛經心悅誠服讚歎不已,由衷覺得自己與師尊差得有點遠。
是啊,山不在高,心誠則靈,依德修道,逍遙乎天地大庭,吾家道場,何陋之有?
“飛經,你覺得老廚子的那張藤椅,做工如何??夏日納涼避暑,一手蒲扇,一卷道書,如此臥遊,為師很是羨慕啊。”
“師尊,弟子這就去搜集古藤。”
“飛經,你與為師說句心話,為師遲遲沒有跟陳山主開口,好讓你成為落魄山譜牒修士,有沒有著急?”
“弟子絕無此心。”
“不夠上進啊。”
至於我們陳山主,終於不當甩手掌櫃了,就像老家的一位老人,過年熱鬧之後,便要送別他們去不同的遠方,會有更好的前程。
小米粒他們沒有立即禦風去往牛角渡,而是沿著那條蜿蜒的出山道路,先徒步走去小鎮,購置一些山水行旅的必需品,也好與壓歲鋪子和草頭鋪子的掌櫃夥計們道個別。
在山門口看不見他們的行蹤了,陳平安就走上台階,多看了一會兒他們的身影。青衣小童與黑衣小姑娘蹦蹦跳跳,打打鬧鬧,旁邊走著一個背著個大行囊的憊懶漢子,氣息綿長,步伐穩重。
按照寧姚的預估,竹素會在今日午時破關,躋身仙人。
她今天會早點趕去龍泉劍宗猶夷峰,需要給賒月當伴娘。
那座扶搖麓私人道場,陳平安暫借給了謝狗,而且謝狗也需要為丁道士護關。
陳平安喊住就要去螺螄殼道場養傷的小陌和跟著他一起去、好在那些玉人麵前擺“大婦”架子的謝狗,一起走向竹樓,他去屋子邊拿出一根前不久新製的綠竹杖,銘刻有兩款印文,“落魄山”,“次席”。
送給謝狗的行山杖。
陳平安解釋道:“之前做的,所以還刻著‘次席’,你現在是首席了,可以自己重新銘刻新落款。”
貂帽少女瞥了眼綠竹材質和銘刻痕跡,“斷代”簡單,是上次從五彩天下飛升城返回落魄山沒多久的山主手筆,謝狗咧嘴笑,傻樂。
今早差點又被剔除譜牒身份的白發童子在一旁哎呦喂,嘖嘖嘖,酸溜溜。人比人氣死人,謝舵主真狗腿,官運亨通。
謝狗一邊忙不迭接過行山杖,一邊假模假樣在那兒客氣說著“大禮啊,無功不受祿啊”。
當時她自作主張帶了一撥女鬼“偷渡”來到寶瓶洲,差點捅了簍子。
陳平安說道:“不是與你承諾過,隻要你能管好閑事,我就送你一根行山杖。”
謝狗笑道:“閑事是管了,可也沒管好啊,受之有愧,卻之不恭,哈哈。”
在落魄山,不管是修道之士還是習武之人,有無行山杖並無任何講究,也不是非要什身份才能配備此物,若是喜歡,自己打造一根竹杖便是。可是不是山主手製、親贈,意義到底不同。
陳平安問道:“丁道士如何了?”
謝狗說道:“烏龜爬爬,進展緩慢。”
陳平安說道:“也好,穩紮穩打。”
小陌問道:“公子,助呂祖護道一事怎講?”
陳平安揉了揉眉心,“還在等消息。”
魏檗來到竹樓,提醒道:“京城已經開始早朝了,你這個新任國師遲遲不到場,殿上文武已經議論紛紛,一個個都在瞎猜,隻說昨天京官場鬧出那大的動靜,大九卿少了一個、小九卿少了倆,陛下也要等你露麵了,才好定調子。反正也遲到了,你不如幹脆再晚點過去,隻參加禦書房的小朝會?我可以跟陛下說一聲。”
昨夜大驪京城,簡直就是雞飛狗跳,就沒個消停,魏檗作為管轄京畿山水的北嶽神君,職責所在,需要讓諸多衙署的一眾山水官吏盯著許多傳信飛劍,這一宿,可謂將那宦海沉浮、人生百態看了個遍。
世道人心沒有新鮮事,例如破而不立,隻摧毀而無法構建,無非就是史書上的某某起義。能破能建,就是立國。王朝更迭是如此,仙府、豪門亦是各有各的“鼎革之際”。
陳平安從遠方收回際線,說道:“現在就去京城,早朝還是要參加的。”
等了片刻,不見魏檗施展神通,陳平安心生疑惑,轉頭望向這位在大綬朝都快要婦孺皆知的夜遊神君,問道:“你我之間有什不可聊的,說說看,我倒要看看,什事什人能夠讓魏檗感到為難...”
魏檗麵無表情道:“搬不動。”
陳平安愣住,“什?”
魏檗解釋道:“你如今是十一境武夫,神魂凝練至極,實在是拎不動。就像江河邊的鎮水鐵牛,單憑人力搬遷,太費勁了。我總不能隨便動用北嶽的山水氣運,況且每天來上這兩遭,誰都吃不消。”
陳平安拍了拍魏檗的肩膀,“夜遊神君的名氣上去了,道力暫時沒追上。”
魏檗建議道:“在集靈峰和國師府設置一道雲窩陣法?”
陳平安笑著伸手憑空畫出一張更為“拙劣”的仿冒三山符,若說謝狗仿自三山九侯先生的三山符,屬於瓷器邊的官仿官,那他這一手就是典型的民仿官,將就著能用就行,想要跨越寶瓶洲的半洲之地都是奢望。
先前在與大綬玉霄宮,陳清流幫忙三山九侯先生捎了一句話給陳平安,說以後使用三山符,不必禮敬燒香。
陳平安選了三處地址,附近的黃湖山,一座籍籍無名的野山,大驪京畿猿蹂棧那邊的青玄洞。
到了黃湖山,見那劉叉已經坐在板凳上,頭戴鬥笠,麻衣草鞋,手持魚竿,腳邊放著酒壺,很像是一位悠哉悠哉的野逸之民。
陳平安蹲在一旁,沒了袖乾坤的修士手段,類似參與朝會,酒壺和煙杆就不宜隨身攜帶了,確是由奢入儉難。
劉叉好奇問道:“還能繼續修道?”
陳平安笑道:“當然。”
劉叉疑惑道:“所有本命飛劍都毀在了那場天地通?”
陳平安搖搖頭,“都還在,但是暫時無法使用。”
劉叉皺眉不言。當我是誰,既然與文廟有了這場無需發誓的君子之約,豈會人心鬼蜮,讓你陳平安擔心後背被捅刀子。
可既然陳平安不願坦誠相待,劉叉也就不再多問。換成別的修士,防人之心不可無,藏掖一手殺手,是人之常情。但是你陳平安是誰??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走慣了異鄉路的人物,而我劉叉雖是蠻荒妖族,卻也曾仗劍橫行天下,既然皆是遊俠之輩,你我之間,至於如此心懷戒備?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它們暫時被鎖在了幾座光陰漩渦邊,就像一門極為高明的鎖劍術,是我臨時抱佛腳想出的自保之法。萬一.
萬一輸給了周密,淪為整座人間的最大罪人,哪怕千年萬年,也有一絲靠自己補救的渺茫機會,以鬼物姿態,真真正正當一回純粹劍修。
除了陳清流,任你劉叉是十四境修士,都看不穿此事。”
劉叉點點頭,看來是自己誤會他了。
陳平安說道:“名義上是貼身扈從,你也不必影形不離跟著我。”
劉又笑道:“十一境武夫,如今誰能殺你?”
陳平安說道:“你們蠻荒的山巔廝殺,隻是殘酷狠辣,其實不夠陰險。”
劉叉點頭道:“比不得你們人族的耐心和聰明,擅長算計敵人於無形中。”
文廟讓劉叉離開功德林,說是讓他給陳平安擔任扈從,其實就是走個各有台階下的過場。
陳平安牽頭解決掉了存在萬年之久的隱患,中土文廟當然需要表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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