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廣袤水域,雲卷雲舒極為迅速,雲海時不時破開數個窟窿,宛如造就出一隻雪白大篩子,金色的陽光透過這把篩子,一條條光柱灑落在海麵上,揚起無數金粉碎屑。這期間夾雜著悶雷陣陣,如此驚人的天地異象,讓遠在數千之外的幾個海島仙府,人人都覺得道心凝滯,呼吸不暢,心情自然煩悶異常,再無法進行修煉課業,紛紛退出了道場,來到海島視野開闊處,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怪事,可惜距離過於遙遠,幾位祖師爺道力不濟,無法給出一兩個靠譜的猜想。
就像那不是正月的市井坊間,隔壁鄰居突然在大半夜放爆竹,關鍵還不是一口氣放完,放了幾串就停手,之後再放幾串爆竹,這也太損了點,鐵了心要擾人清夢?
起先修士們誤以為是成了精的鼇魚翻背,掀掉了幾座海島,抑或是的過境的海中蟒蛟,渡劫在即,行蛻皮升境之舉,用龐然身軀摩挲大島石崖、撞擊海底山脈引發的動靜。
後來發現那片遙遠水域的光彩陸離,更像是一大撥山巔修士各展神通,群毆鬥法,才能共同造就出這等不見記載、聞所未聞的傳奇畫麵。
就在眾說紛紜之際,那幾位老祖師神色變化,立即下令讓自家修士不得喧嘩,與風馳電掣過境的一座“碧海潮頭”,遙遙掐訣禮敬,隻見那潮頭之上,甲胄、兵器反射陽光,熠熠生輝。
幾座海島門派的當家人物,俱是低眉順眼,朗聲一句某某門派恭迎東海水府禁衛巡查過境。
今時不同往日,昔年無人約束的浩然四海水域,各自都有了名義上的主人。
東海這邊,便是那位真龍出身的王朱,由文廟封正,擔任了水君,神位高崇,權勢赫。
她成了這片無限海域的,所幸這尊東海水君,好像與道家相親,治理轄境修士,推崇無為而治,一視同仁,上任之後並無假借建造府邸、大肆斂財的跡象,不過是與各個海底水仙道場、島嶼門派,訂立了三十年一次朝貢覲見的寬鬆規矩,至於貢品的類別、數額和總體估價,水府官吏也無任何暗示,隻說隨意。
得知可以“隨意”朝貢,一眾仙府卻也忐忑,我們若是當真隨意了,屆時水府會不會教我們何謂“上心”?
大開眼界,島上少年少女們神采奕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修煉生涯,委實是寂寥枯燥,無論是遠處海域的古怪異象,還是潮頭之上那般五顏六色、披甲執銳的熱鬧嘛,誰不愛看。
原來遠處海麵,是東海水府一支精銳,興師動眾,浩浩蕩蕩殺向那處水域。由一尊身高數丈的神將手持符牒,奉旨調動水脈,駕馭碧波起潮頭,如那點將台演武場,上邊堆滿了車駕,旌旗獵獵,數百水裔精銳士卒披掛甲胄,嚴陣以待,武將吹動海螺,黃巾力士擂鼓而行。
不知何方神聖,竟敢在自家轄境之內興風作浪,鬧出那大的動靜,於公於私,都要去那邊一探究竟,如此放肆,定要緝拿歸案,好讓浩然陸地曉得東海水君府的規矩,不是誰都可以隨便在此撒野的。
居中一架裝飾金碧輝煌、極為寬敞的車輦,四周垂掛碧綠紗障,邊盤腿坐著一位身穿錦袍的美婦人,手持一把古銅鏡,正在對鏡梳妝。
她身前擺案幾,擱放一隻極有年頭的三山香爐,煙霧嫋嫋,大修士細看之下,便要驚歎這種“水香”的玄妙,竟能夠顯化出一處處水域的不同景象。
美婦人手邊有一隻堆滿碧綠珠子的盒子,瑩瑩耀耀,它們便是各地水運凝結而成、上供給水府的“香料”,隻需撿取一粒水珠,丟入香爐燃燒了,便會出現那邊的風貌。
香爐是古物,燒水香的手法也是失傳已久的古法。
兩邊各跪坐一排姿容出挑的宮裝侍女。俱是溺死的漁家女,或是枉死於海上的女修。
她剛到東海水府,便與水君殿下求來的第一道旨令,就是從各門各派當中大選“秀女”,準許她們自由脫離舊籍,進入水府當差,給她們一口飯吃。若早有婚配的心儀對象,隻是被棒打鴛鴦了,或是被誰從中作梗壞了姻緣,皆由她來做主,故而近期東海水府地界,俱是婚宴不斷,歡天喜地。
她大概是水府唯二知曉真相的人物,不過她也不說破,隻是由著麾下將卒去那邊耀武揚威。
這位美婦人,正是從那中土大綬王朝脫困,得以重返東海的金鯉。
她跟隨王朱來到水府這邊,第一件事就是悄然走四海,到處招兵買馬,聚攏舊部,可惜多是些或凋零或隱蔽的道統香火,古舊好友的徒子徒孫,隻剩下兩位熟麵孔,一晃眼,三千年過去了,昔年東海水族勢力凋零至此,讓她不勝感傷,不過好歹替公主殿下增添了一些人手。
有那雄心壯誌不減當年的“扈從”,試探性以心聲詢問金鯉,“金爺,咱們這是要廣積糧緩稱王,隻等兵強馬壯,時機成熟了,眾誌成城,就要打上陸地、攻破文廟嗎?”
這位替車輦護駕的水府大將,腳下踩著被仙家譽為“兜羅綿”的神異雲頭,是個容貌粗獷的魁梧修士,滿臉絡腮胡,蟒紋文武袖,白甲彩袍,單手按劍,兩眼金光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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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鯉訝異道:“三千年不見,不曾想當年隻會嗷嗷叫、打頭陣的莽道人,都學會了兵法,成了大家啊?”
得了金爺的褒獎,那武將神色頗為自得,豪爽笑道:“哪哪,金爺謬讚,屬下隻是略通兵略罷了,暫時還當不得大家的美譽。”
金鯉語氣玩味道:“羅繡,你曉得那兩位犯禁人物的身份?”
莽道人搖搖頭,“回金爺話,屬下哪曉得這些花拳繡腿的武把式。說出來也不怕金爺笑話,前些年被那惡鄰居的淥水坑肥婆姨,排擠得厲害了,死活出不得頭,隻能帶著幾個徒兒,一起躲在洞府當縮頭烏龜。”
“根據先後三封諜報顯示,在那邊幹架的,好像是兩個拳腳不俗的武夫,巡檢司將士竟是不敢靠近太多,托詞一大堆,什拳罡濃稠得跟水銀似的,金爺你聽聽,是人話嗎?盡是些出工不出力的酒囊飯袋,回頭屬下定要治一治他們。”
“對了,金爺,好像咱們水君剛剛走了一趟寶瓶洲海岸接壤處,從一位身份不明的白骨道人手上,搶得了一件極厲害的重寶?”
金鯉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輕描淡寫嗯了一聲。
她也不與這出了名的莽夫細說真相,免得他一張大嘴巴到處宣揚。
暫時由他掌管著東海水府巡檢司,此外單獨領一支精銳禁衛,負責水府重地的治安,不談腦子的話,隻說忠心二字,尋常當官的是放在嘴上或是文章邊的,莽道人卻是實實在在刻在道心上邊的。
等到這道碧水潮頭愈發臨近那處戰場,還隔著大概七八百水域,便已經能夠感受到一陣陣撲麵而來的天風,蘊藉著驚人的精純拳意,那大纛旗杆隨之彎曲,咯吱作響,立於潮頭前邊的一眾將卒臉上就跟刮刀子似的,幾位校尉模樣的水族武將,身上甲胄竟是濺起一陣陣火星。
莽道人心中震驚不已,伸手遮在眉間,凝神遠眺,定睛一瞧,頓時大吃一驚,本該纖毫畢現的畫麵,怎的如此視線模糊?
莽道人再不敢掉以輕心,立即配合一篇本命水法道訣,伸手取了一些飛濺海水在掌心,再施展開來掌觀山河的神通,才算稍稍看清了這座占地方圓千、而且還會移動的演武場,隻見邊那兩位捉對逞凶的武夫,一青一白,瞧著年歲都不大,一座小小寶瓶洲,幾時有這等拳腳無敵的豪傑了?思量一番,寶瓶洲武評四大宗師,淮王宋長鏡去了蠻荒戰場,裴錢和周海鏡都是婆娘,魚虹是個糟老頭子……
而那位大名鼎鼎的年輕隱官,不都說他在劍氣長城的一截城頭,喜好常年身穿一件鮮紅法袍?
金鯉拿起一枝鮮紅如血的極長珊瑚,身體前傾,輕巧挑開碧紗障,淡然道:“停輦。”
潮頭立即停下,莽道人已經站在車輦正前方,伸手攥住劍柄,神色凝重起來,“金爺,那倆瞧著都是武功絕頂的豪橫之輩,若是金爺想要擒拿了他們,屬下恐怕也會大煞風景與金爺鬥膽諫言一句,隻可智取不可力敵。”
金鯉咦了一聲,“莽道人行事變得這般穩重了?”
這位莽道人,是古蜀國地界一尾大澤巨蟒走瀆入海的大道根腳。
當年跟著她一起試圖攻上中土神洲陸地,莽道人羅繡就是玉璞境巔峰,整整三千年過去了,也才剛剛熬出了個仙人。他建造在海底的那座道場,是某位上古真人煉水丹的遺跡,榜額“飛仙觀”。那座洞府盤曲深大,易守難攻,至於莽道人這廝的城府,是半點沒有的。
遠遠看了那邊的動靜片刻,莽道人內心惴惴,神色尷尬道:“金爺,看他們實力,委實是強橫得不講道理了,簡直無敵,屬下估摸著智取亦是不得事了。”
金鯉伸出一根潔白如玉的手指,撓了撓額頭,莽道人就這氣性,都不好罵他什。
這憨貨三千年來,就是一個避字訣。既不趨炎附勢,與那淥水坑勾三搭四,也不肯開宗立派割據一方,就隻是收了十幾個親傳弟子,師徒們耐著性子躲在水府之內,不問世事,隻管潛靈修真。
顯然是會錯了意,莽道人心一橫,神色肅穆道:“若是金爺有心招徠他們,屬下也願打頭陣,去會一會他們。”
隻要金爺回了東海,他們這些老家夥,就有了主心骨。
水君王朱,當然身份尊貴無雙,隻是他莽道人又能貪圖她什?
金爺百般好千般好,有一好是最好,從不坑騙算計他們半點,遙想當年,每每大勝而歸,慶功宴上,得了任何好處,大夥兒一起分賬,金爺至多就是挑些剩下的,意思意思。她總會端起酒碗,邀請大夥兒一起滿飲。
休要與我說什空泛道理,什水君不水君真龍不真龍的,咱這輩子隻認金爺!
金鯉當然道力最高,將那場演武看得相對最為真切,心不在焉與莽道人敷衍一句,“免了,你衝過去了,隻會白白送顆頭顱當見麵禮。”
莽道人悻悻然。
金鯉長久沉默。
潮頭這邊已經祭出層層陣法,如中流砥柱,將兩邊海潮洶湧強行分開,周邊掀起陣陣驚濤駭浪,能夠站在潮頭、跟隨莽道人一起,哪個不是天生精通水法之輩,見此驚險場景,亦有被“淹死”之憂慮。巡檢司邸報內容,所言不虛,確實是難以靠近,跟膽大膽小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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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道人輕聲道:“屬下就隻想著跟著金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金鯉自嘲道:“讓你失望了。”
莽道人怔怔出神,驀然傷心起來,哽咽道:“金爺到底是遭了什劫難,竟然已經如此落魄了,如今連那酒肉都吃喝不起了?”
難道是正如兵書所說,金爺功高震主,遭了水君的猜忌?
金鯉揉著眉心。
莽道人扯開嗓子說道:“去我那,去我那,屬下今日便將水府騰空,與孩兒輩們搬去別處開辟道場,水府讓給金爺,莫要嫌棄,委屈了金爺。”
附近莽道人那幾位跟著升官的親傳弟子,也是與師尊一般的單純心思,無非是額外多出一種與有榮焉。隻有個飛仙觀唯一的三代弟子,是個道齡很短的年輕金丹,心思有異,金鯉便多看了她一眼,看看能不能好好栽培一番,能否將莽道人這條法脈給發揚光大。
那些車輦內外的東海水府諸司神女官吏,俱是麵麵相覷,各有各的心思,臉色微妙。
隻因為根據先前水府諜報,占據了飛仙觀遺址的莽道人,是個油鹽不進的陰沉角色,隻是一味依仗資曆,憑恃一身強橫的水法神通,行事極為跋扈,已經讓水府使節吃了多次閉門羹,任你手持水府某大司玉牒,依舊一麵都未能見到口稱閉關概不待客的莽道人。
而王朱那幾位心腹扈從當中,玉道人黃幔,他也是仙人,雖說在水中與那莽道人鬥法,肯定不占優勢,可是就如崔東山所說,黃幔手段奇多,也不懼莽道人占盡地利。何況還有個九境武夫的溪蠻壓陣,黃幔就有了擒拿莽道人、掃蕩飛仙觀的心思。
隻是水君王朱無所謂這些個,才沒有讓他們兩位率領數萬水裔兵馬去“敲門”。
就在此時,又是異象橫生。
白衣青年被那光膀子的男子給一拳,砸到了潮頭這邊,身形如一枝床子弩撞向這道碧波海水。
後背緊貼著“峭壁”的白衣青年,以手肘輕輕一磕潮頭,禦風重返戰場,不忘轉頭與莽道人他們致歉一句,“得罪。”
莽道人與那白衣背影點頭致意,不缺禮數,客氣一句,“不打緊。”
他隻是消息閉塞,懶得理會道場外邊的紛爭,卻也不是蠢笨之輩,已經認出了這位青年宗師的身份,跟人打架就沒有輸過拳的那個曹慈。
莽道人再一想,道心一震,莫非那個與曹慈演武的家夥,且不論這場問拳的輸贏,容貌氣度都已經輸給曹慈一大截的光腳男子,是那個……
莽道人越想越不對勁,心中憤懣不已,他與弟子們再不問世事,好歹也是個占據一處上古仙跡的得道仙人,再加上淥水坑澹澹夫人滾到了陸地去,以及出現了一條條歸墟通道、水神押鏢的盛況,便或多或少聽聞了一些山水故事,例如昔年那些去過倒懸山春幡齋的渡船管事、船主,這些年,一個個說得玄乎,不都講劍氣長城的那位末代隱官,豐神玉朗,風采皎如明月,素有急智,言笑戲謔,確是人間罕見的美男子,飄飄有出塵之表,堪稱神仙畫卷中人?
多黑心,才能說出這般昧良心的混賬言語?!岸上的修道人,果然盡是些睜眼說瞎話的狗東西。
金鯉將那枝纖長珊瑚交給一位鶴氅侍女負責卷簾,她隻是自顧自大飽眼福,嘖,有些饞他的身子了。
她驚歎不已,曹慈果然是拳法無敵的。
隻見陳平安被曹慈伸手拽住腳踝,掄了一圈,還以顏色,也給狠狠摔向了碧波潮頭這邊。
身形如一枝床子弩激射向車輦這邊,裹挾著雄渾無匹的拳罡,以至於他需要運轉真氣,在半空數次減速,才沒有直接將潮頭炸碎。
背對著車輦、莽道人他們,落在潮頭之上,身形踉蹌,光腳男子在甲士隊列縫隙之間,不斷後撤滑步,如遊魚穿梭,哪怕此人已經將一身拳意收斂到了極致,水府精銳身上的鐵甲依然錚錚作響。
而那些披掛重甲的水府將卒,就像被施展了定身法,一個個動彈不得,體內靈氣凝滯如被冰凍,想要開口言語都是難事。
這家夥一直退到了車輦附近才堪堪停下身形。
境界高如仙人境的莽道人,不也紋絲不動,隻是保持一手縮袖掐訣、單手按劍的姿勢,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被誤會是問拳,或是問劍。
一眾水府女官花容失色,唯有車輦內的金鯉毫不驚訝,隻是掩嘴嬌笑不已,媚眼如絲道:“陳國師,這巧,又見麵啦,為何鬧出好大陣仗,莫非是生怕我聽不著,不立即趕來這邊殷勤待客。”
陳平安隻是目視前方,剛好與遠處曹慈各自換了一口純粹真氣,笑了笑,“是很巧,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車輦邊那位持珊瑚枝卷簾的侍女,宛若羊脂美玉的手腕微顫,碧紗帳幕隨之微微飄晃。
莽道人望向那精悍男子的背影,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這位隱官大人原來與金爺是舊識。
若是道力足夠深厚,便能敏銳發現男人背後隱約有些痕跡,如崖刻榜書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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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詭譎畫麵,看得這位也曾見過大風大浪的莽道人,一顆道心被震驚得無以複加。
男人身上那一股股交錯的古老蒼茫氣息,好像都被他一力鎮壓,降服,壓勝了。
爺們!
回想起那些亂七八糟、真假難辨的傳聞事跡,莽道人一下子就改變了陣營,曹慈的武學再無敵,到底是隻會讓莽道人敬而遠之,不如這廝更加對胃口,想要請他麵對麵豪飲醇酒。
此人就像比那托月山大祖跟名副其實的萬妖之祖,擁有粹然神性,高居王座,俯瞰著蠻荒的螻蟻。
就像一頭從無窮迷霧中走出的野獸,身軀龐然,半神半人,大地震動,一步一步,從萬年之前走到了萬年之後。
陳平安剛要挪步動身,莽道人壯起膽子快速自我介紹一番,“隱官,我叫羅繡,道號莽道人,幸會。”
陳平安轉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幸會。”
再視線上挑幾分,看向車輦那邊的金鯉,陳平安微笑提醒道:“一簾之隔,與一線之隔,也就隻是一字之差,金鯉道友悠著點。”
車輦上邊的卷簾侍女被嚇得鬆開手,被金鯉探身伸手接住珊瑚枝,嫣然笑道:“省得。”
招兵買馬,充實東海水府底蘊。同樣一件事,既可以是忠心輔佐水君王朱,爭個四海水府第一的名次,也可以是她金鯉私心作祟,密謀造反。
連那碧霄洞主都現身浩然了,金鯉便知大勢已去,再無法慫恿公主殿下圖謀更多了。
金鯉心中有數,碧霄洞主大駕光臨,並非是幫助陳隱官、陳國師一把,與那白骨道人不對付,翻舊賬。
而是老道人親自驗證了一事,飽受戰爭之苦的浩然天下,已經由大亂之世步入了升平之世。
既然天時地利人和都如此了,她又何必奢求單憑一己之力逆轉大勢,不如退一步,用浩然的規矩,文廟的規矩,借助公主殿下,為天下蛟龍之屬、無數水裔,名正言順謀求一份正當的福祉。
道心念頭一轉,天地便如新天地,金鯉調侃道:“莽道人,將來我們若是揭竿而起,再次反攻陸地,隱官大人站在岸邊,擋住我們這撥反賊的去路,你還敢不敢衝鋒陷陣?”
莽道人一個頭兩個大,轉身望向車輦,他眼神疑惑,這種要命的問題,不該是私底下詢問?金爺是何緣故,要我斃命當場?
隱官的拳腳功夫,興許打不贏曹慈,打殺一個莽道人,還不是順手為之?
陳平安本以為莽道人是與胖子庾謹差不多的城府人物,心機深沉,步步為營,是那耐心極好、借機趁勢而起的一方亂世梟雄,如今看來,才知誤會,這廝是真莽。
金鯉再次明確了莽道人的心誌,笑道:“不必造反了。你我各自竭盡心力輔佐水君,求個東海轄境的太平世道吧。”
陳平安說道:“勞煩你們後撤五百。”
莽道人看了眼金爺,得了眼神授意,立即抬臂說道:“諸將聽令,速速往後撤出六百,再鳴鼓收兵,打道回府。”
金鯉樂不可支,哎呦,真會兵法啊。
陳平安腳尖一點,掠出潮頭,伸手一招,笑道:“暫借諸位寶劍一用。”
不必莽道人麾下駕馭水法調動碧波浪頭,這座點兵點將台自行向後移動五百餘。
五六十把長劍鏗然出鞘,好似飛劍當空,劍尖跟隨身形一起朝向曹慈那邊。
陳平安隨便攥了一把長劍在手,正好是莽道人那把銘文“上霄”的佩劍。
躋身了十一境,許多武夫“定例”就成了舊例,陳平安就明白了為何薑赦會使用那杆長槍。
赤手空拳,當然遠勝止境武夫,如果用了一二趁手兵器,原來更有妙用。
也就順便理解了青冥天下的“林師”,他為何會明明有劍卻不用,原來是在等躋身十一境。
曹慈那邊,見陳平安用了劍術,也環顧四周,伸手從附近海底深處,隨意抓取一把鏽跡斑斑的古舊長槍,伸手抹掉鏽痕,再輕輕一抖手腕,長槍之上拳意如水波流轉,霎時間雪亮如新。
陳平安手持長劍,禦風前衝,身邊一把水府秘製製式長劍,品秩尋常,隻算是山上靈器,它倏忽消失,帶起一條淩厲劍光,海上頓時震起一道尖銳刺耳的轟鳴。
劍光如龍躍波,直衝曹慈。飛劍去勢極快,那之間就靠近了白衣長槍那邊,簡直就像江湖武夫的當麵一鏢。
依稀可見,飛劍被長槍一挑即碎,高空又是略顯滯後的一串炸雷聲響,厚重雲海再次破開一個巨大窟窿,灑落海麵的金光更多。
隨後一把把“飛劍”,被拳意牽引,劍光作一線,筆直而去。
武夫手段,卻有那份“飛劍千斬頭顱”的精彩神意。
莽道人震驚道:“金爺,隱官這是什手法?可還在武道範疇之內?還是打紅了眼便……作弊,用上了劍仙手段?”
他並非劍修,佩劍隻是裝飾,否則被人隨便取走長劍,不得拚命?至少也該大罵幾句,腹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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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鯉顯然見解更高明,說道:“就是純粹的武夫手段,沒有施展任何術法神通。”
莽道人愈發好奇問道:“金爺,隱官這一手,相當於劍修啥境界的傾力一劍?仙人?總不能是飛升吧?”
金鯉懶洋洋笑道:“不好說,我也好奇,不如你去以肉身扛上一記飛劍,便知強弱。”
莽道人笑容尷尬,“犯不著,真心犯不著。反正金爺與他是好友,回頭找機會一問便知。”
一聽“好友”就別扭,金鯉沒好氣道:“好友?真是什好友,我與這位陳國師會有那場殺機四伏的問答?答錯了,你看他會不會登上車輦,順手摘掉我的頭顱。這會兒你就該捧著我的腦袋,哇哇大哭了。”
金鯉將作為卷簾鉤杆的珊瑚枝擱放在案幾上邊,重新放下了碧紗簾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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