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很涼，吹著微微凝血結伽的傷口，絲絲陣痛。

    我醒了過來，色一片昏暗，滾滾濃雲藏著厚重的閃電，雷聲一會兒遠一會兒近，沉悶，枯燥。

    手腕微微一動，刺骨的痛意瞬間炸開來。

    緩了許久，我才發覺自己仍被束著。血液順著索鏈流下，最後一點餘溫也在風中冷卻。

    這，一片蒼涼冷寂。

    久違了，日落刑台。

    雷聲漸進，嫣紅色的閃電隔著濃雲，張牙舞爪著。我不禁閉死了眼睛，迎接貫骨雷霆之刑。

    雲層中雪青色衣帶微乎一閃。那約是閃電的錯覺。

    果然是錯覺，四周風呼嘯地更猛，閃電已然來到我頭頂。

    眼前閃了閃，我仿佛已經感受到了生不欲死的痛苦。

    風倏忽了。

    “沒有劈下來，你睜開眼吧。”

    束妖索忽然消失了去，我重重跌落到日落刑台的石階上。

    “起死回生！”

    身上的傷口漸漸合攏，雖還有痛感，卻已經無大礙了。

    我苦笑著看著這個平日冷眼待人卻忠心耿耿的，一直被我忽略的仙。

    “能擋下雷，定然不是普通的仙。多謝救命之恩。”

    璿璣麵無表情點點頭，淡淡道：“不客氣。我外公叫我來帶走你的。”她頓了頓，又道：“我外公是太白仙尊。”

    我支撐著坐起來，璿璣半蹲在我身側，掌心一道溫潤的瑞氣，修複我被陰陽筆貫穿的心口。

    “你很聰明，明白外公的意思。”

    我點點頭，微微鬆了口氣：“子念她……”

    “瑤姬女君下手很穩，妖女已經魂飛魄散了。”

    璿璣皺眉看著我：“不過你不要太樂觀，念夫人死了，你身上的魂現在是完整的了。這是外公始料未及的。你現在是不可辯駁的妖了，所以才會被束上日落刑台。”

    心下一沉，試著運氣，確確實實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在體內某處橫衝直撞。

    “我把那妖力鎖在你魂魄最深處了。但隻能封一段時間。”璿璣扶我起身，隨手召來雲層，扶我往四重走。

    “你私自放走我，不怕……為禍神界？”

    遠遠看到命簿司熟悉的大門大開著，一眼望去葳蕤的梨花中道岩泛著朦朧的柔光。

    “我不會放走你。”璿璣仍是冷冰冰的，“我是來殺你的。”

    正著話，她已然把我拉到了道岩旁。

    “我把青鳥送去六重了，並在芙蕖池下了障，他們不會來打擾。”

    “你有話對我。”

    地上鋪滿了梨花花瓣，璿璣扶我靠著道岩座下，輕歎一聲，那雙眸子尤為明亮。“是很重要的事。”

    她劍指微微一掃，滿地落花中辟出兩條細細的溝壑。

    “你可曉得這是什？”

    再熟悉不過了：“兩川河的徑流就是這樣。”

    “兩川河流向孽情海，”她抬手向著遠方指去，仿佛孽情海就在遠方。“我要告訴你孽情海下的秘密……”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四重通往九重瑤池的最近的路。

    “……關於你師父和瑤姬女君的秘密。”

    三尾水蛇的仙魂，原是瑤姬繼任女君前，劈落的屬於玉卿的魂魄。旁人改了命簿，魂魄會隨著命簿消弭，不曉得師父用了何種方法，硬是將那魂魄收走，將養起來。

    “女君和殿下的母妃，就是被妖界附身，而被老神主活活釘死在日落刑台上的。”璿璣凝視著盤旋的銀河，緩緩開口。

    “女君曾隨子思神君呆在北陰冥界數千年，彼時那裂縫還未封印，交手是常有的事，那時的玉卿神姬，可謂打得魔道妖界節節敗退。”

    她忽然笑了笑看著我，“你不曉得吧，子思神君是開辟地以來，第一位從妖升成的神。不巧的是，他母親就是附身於瑤姬母妃身上的那一位。”

    這句話的威力，不亞於日落刑台上的雷霆，實打實把我劈了個外焦嫩。

    “啊？”

    “子念不同，她生來是仙，但連子思神君都想不到，她從仙墮了魔。她借著玉卿神姬想要報仇的衝動，故意把她引到了妖王宮中，給她下了情藥。”

    璿璣臉頰微微泛紅，我心中一沉。

    “他……用那種方法，吸取了她的神力。你師父到的時候，她已經……失身了。”

    我咽了咽口水。師父委屈了……

    “子思神君差不多也丟了半條命才把玉卿神姬帶回來。”

    璿璣咬重了“帶”字。

    “那時候，玉卿神姬已經死了，魂魄也支離破碎。神主大怒，把命簿司貶下了神界四重。”

    “後來，子思神君和我外公尋了上古秘術，用瀛洲銀梨為女君重新做了一副仙身將養著，是的，就同你一樣。子思神君守了她千年。大約是因為盤古一族神主之後吧，玉卿神姬醒過來後，靈力法術比之前更甚。”

    “而後，她同神君一起，封了孽情海的魔道妖界裂縫。也就是那一次，她同時斬落了自己殘存的魂魄，選擇消弭做玉卿時的記憶，從而有了繼任女君的資格，也保護了子思神君不受牽連。”

    “也就在那一日，子思神君劈開了道岩，道逆轉，擾亂了彼時人界的命途。包括你們齊安的國運。”

    她看著我，忽然聲音變得飄渺了些。

    “但道輪回，你一個凡人，能從日落刑台活下來，更沒想到，神君選擇救了你，你卻能撬開封印。真的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我哭笑不得，唏噓不已，“璿璣，你是不是還想，通閣中原不想幹的兩本命簿，會有元初與我的糾葛，也是出人意料，也在意料之中？”

    她遲疑一瞬，終究是點點頭。

    “該交代的原委，我都交代完了，最後，來子思神君留給你的最後一項任務。”

    “師父？”

    璿璣拍了拍道岩，那柔光更亮了些。

    “你是司命神姬，哪怕主管凡人命簿，神仙的輪回你也是清楚的。我問你，除了羽化身歸混沌，還有一種方法，能讓神仙消失，你知道？”

    我能不知道？

    可是……

    “璿璣，我必須死？”

    她恍若未聞，繼續拍著道岩道：“魂飛魄散聽起來可怕，可事實上並不能完完全全殺死神仙，總會留有一絲殘魂，也總會留下一絲執念。除非，通閣沒有命簿，永不入輪回，徹徹底底消失。”

    她彩袖一揮，空中隱約兩個身影。

    “你救下她，就是為了子念附身於她的那一，讓她死去。”

    “是，仙尊。隻有她死了，子念和上古妖魂才會全部消失。”

    “子思，你沒有權利決定這孩子的生死。”

    “我看得到我的命簿，將來某一，她會撬開那封印，從而被吞噬。若我去替她被吞噬，她應該，就願意完成我要她做的事了。一命抵一命，很公平。況且，相比起被妖力吞噬的生不如死，自殺，要更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