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火光衝,半邊的海岸上的星空被染成烈焰般恐怖旖旎的色彩。
在這片異國他鄉的土地上,在這個海風呼嘯的晚上,唐言蹊終於失去了她一生中的所有。
她記得她是怎被男人推出車廂的,卻不記得他是何時伸手解開她的安全帶的。
無法抑製的悲慟撐破了心髒,她隻想對著地哭嚎喊。
可是眼前陣陣發白,喉嚨也緊澀的厲害,隻能嗚咽,發不出更大的聲音。
方才車子完全顛倒過來,把她和墨嵐兩個人都壓在下麵。
墨嵐卻解開了她的安全帶,甚至用拳頭活活捶碎了車窗。
帶著血的手摸上她的臉,繾綣又不舍,耗盡了一生的溫情,“言,下次在路邊遇到乞丐……不要再隨便帶回家了……”
你不知道他是好是壞,不知道他以後會做多少對不起你的事,更不知道,你這的舉動,會成為誰的救贖。
唐言蹊哭得厲害,她腦子什都沒有,隻想把他一起拽出來,“墨嵐,墨嵐,你出來,你給老子出來……”
汙濁的血液從縫隙中流了一地,唐言蹊怔然看著,卻發現扭曲的車廂,半條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腿。
那是他的腿。
她整個人開始顫抖,緊緊抓著他的手,卻被他反手用力塞出了車窗之外。
唐言蹊執拗地不肯離開,坍塌的玻璃窗砸下來,傷了她的臂,她還是攥著他。
明明攥得那緊,卻有什東西,是她再也抓不住的,從指間一點點流失。
墨嵐已經痛得快要昏厥,可他舍不得閉眼。
他知道,這一次可能是真正的分別了。
哪怕再多和老借來一秒鍾,也好。
“別救我。”他費力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一邊眼睛已經閉上,“言,別再救我了,如果我不撐著塊底板,我們一個也出不去……你就……聽我把話完……”
唐言蹊呆滯地望著他。
有什東西從車滾落,砸中了他的頭,男人悶哼一聲,更多的血從額角流出來。
“這條命,不是我給你的。而是,給你失去的孩子……”
唐言蹊震住,幾乎聽不懂他在什,“墨嵐?!”
“你的孩子是……我……”男人咳著血,“我讓陸遠菱……”
唐言蹊心中生出山洪暴發般的怒和痛,卻又與深深的悲愴攪在一起。
她喘不上氣來,旋地轉,難以置信到哆嗦地問:“你讓陸遠菱害了我的孩子?”
是他,他也有份!
她分明已經開始懷疑墨嵐和陸遠菱之間有什不可告人的關係,否則陸遠菱不會這輕易放他帶著她離開。
可她,沒有繼續想下去。
因為不願,也因為不敢。
任何一個答案都不是她想聽到的。
然而現在他卻自己把這血淋淋的現實擺在了她麵前,一語,誅心。
“墨嵐,你為什,你他媽的……”她撕心裂肺的想要大喊,“你他媽的到底是為什!!”
“我不想讓你再……再回去他身邊……我想帶你……走……”墨嵐的餘光,那閉上眼,失了力氣,輕笑,“我真是,恨陸遠菱啊……”
在她眼,親情究竟算什呢。
那個喪心病狂的女人啊。
隻可惜,本來快要成功了。
還差那的一步。
海灘上,他安排的直升機就停在那。
他仿佛能看到他帶她離開以後,和她一起共度餘生的模樣。
那些畫麵一幀一幀從眼前消退,連帶著他眼的顏色,和這個世界的光亮。
男人的頭歪在車廂,以一種扭曲的角度。
唐言蹊聽到他最後用手指勾著她的手:“答應我,不要回去……這條命我賠給你的孩子,賠給我利用你的、你的一輩子……不用原諒我,你就答應我……”
“別回到陸仰止身邊去……不要、咳……不要回去……”
唐言蹊跪在車窗外,聽著海麵上呼嘯的浪濤,那聲音巨大磅,轟轟隆隆的。
相比之下,男人最後氣若遊絲的兩句話,顯得微不足道。
但是聽在她耳朵,卻成了一種烙印。
不要回去。
唐言蹊頃刻間淚流滿麵。
她瞧見有人急匆匆地朝著她奔命而來。
收回手,摸著空洞的腹,“回不去了。”
唐言蹊將額頭抵在玻璃窗上,望著墨嵐那張熟悉的俊臉。
他已經完全閉了眼睛,她知道,她在什他也聽不見了。
可她還是哽咽著,一字字慢慢道:“你問我的問題我還沒回答,墨嵐,你問我後不後悔和你離開,”每個字都碾碎了誰的心,眼淚飄散在海風,鹹腥,“墨嵐,我恨你,我不會原諒你,我恨你殺了我的孩子,我恨你的狠心利用和算計。可是——”
她卻道:“我不後悔。”
若悔,她隻悔當年沒有堅定自己的心意,拒絕他創立組織。
沒有那個組織,他不會踏上一條不歸路。
沒有那個組織,她也不會有機會對網絡上所有高手下戰帖,更不會認識那個顛覆了自己一生的男人。
唐言蹊從地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海邊走去。
也就是這一兩秒的功夫,身後的廢墟爆裂開來。
她含著淚,沒有回頭。
終是君向瀟湘我向秦。
她這一輩子失去過太多,到最後,連故人的埋骨之地,都隻能選在這大洋彼岸的異國他鄉。
“我什都沒有了。”唐言蹊對著夜空和大海長笑,“我什都沒有了……”
卻猛地,被一道勁風擁進誰的懷,那聲音沙啞至極,像是用鈍刀劃破的喉嚨發出來的,“你還有我,言言。”
唐言蹊停住了腳步。
滿臉淚痕的回過頭,看到了男人沉黑的眸子同樣寫滿了痛。
這一次,他卻連“對不起”三個字都不出口了。
女人垂下眼簾,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偶娃娃,聽不見他在什,也不必給出任何回應,這個男人此後與她再無交集。
“言言,你別這樣,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痛徹心扉,男人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這種極度的恐慌,“不要這樣,你和我句話,嗯?”
唐言蹊的眼瞼這才動了下,連帶著睫毛細微的抖動,仿佛落了雪,“孩子沒了。”
深入骨血的暴戾也抵不住他聽到她死氣沉沉的語調時那種駭怕,陸仰止覺得自己現在已經連發怒都不會了,麵對著她,隻敢心翼翼地擁抱,生怕指尖的鋒芒摧毀了她僅剩的生機,“還會再有的。”
她是最懂怎傷他,所以每個字都不遺餘力地紮在他心頭。
陸仰止不肯躲,不忍躲,“言言。”他抱緊她,喉嚨澀然,嗓音沙啞低沉,“孩子還會再有的,隻要你想,我們可以——”
“我不想。”
陸仰止料到她不想。
但他料到,和她親口出來,是兩種感覺。
他像個困獸般在她麵前低了頭,輕輕吻著她眉心,緊張又急促,“沒關係,不想就不要,我們有相思就夠了。”
他迫不及待地應承著她的所有要求,現在的,和以前的,“莊清時的死活再與我無關,我不會再去看她,也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到你。我們回去就結婚,辦婚禮,像上次那樣,辦最好最隆重的婚禮,讓全下人都知道你才是我的妻子。”
“陸仰止,你誤會了我的意思。”
女人輕聲打斷了他,褐色的瞳孔倒映著無星無月的陰翳的空,涼薄,如夜風,“孩子沒了四個字的意思是,我們玩完了。”
我們,玩完了。
陸仰止瞳孔猛然一縮。
唐言蹊移開了視線,漠漠地笑,“你應該還記得,我過什。”
他記得,在她剛從地牢負傷出來的那一,在醫院,她——
陸仰止,如果我的孩子在陸遠菱手出了什三長兩短,我們就真的玩完了。
“我那時候雖然指的是相思。”女人道,“但你應該不會否認,我肚子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也不知他是僵硬成了什樣,唐言蹊不費分毫力氣就掙脫了他的鉗製,揚起手,想打他一巴掌。
男人已經做好了被她打的準備,主動把臉偏過去給她打。
他沒辦法紓解她半點鬱結,如果這樣能教她開心,就算把他活活打死,他也甘之如飴。
可是女人卻笑著收回了手,“我打你有什用。”她抬頭看著,眼淚順著臉廓流下來,“你受這一巴掌換不回任何人、任何事,反而會讓你的愧疚越來越少。”
男人愕然地看向她,看到她臉上幾近刻薄冰冷的神色,褐瞳的怨恨分毫不加掩飾,“沒關係,我不打你,我也不罵你,我要你帶著這種蝕骨摧心的愧疚一輩子活下去,我要你永遠記得你為了另一個女人放棄了最後一點挽救你孩子性命的機會。”
看到男人俊臉上崩裂的痕跡,她笑得越來越張揚,“疼嗎?陸仰止,心疼嗎?”
這地獄般的修行隻有她一個人來受,那多寂寞啊。
她得拉著誰來陪葬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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