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似乎能通向際的灰色道路，遠處或許有城市，或許沒有。在逐漸稀疏的林木間，卷起沙塵的車輪正以可能轉飛輪轂的速度旋轉，不時被路麵上的石子硌得顛簸一次，速度仍不見減緩。

    “稍微慢點吧，又不急著回去。”

    後座上的女孩子換了個不會讓額角撞上車窗的姿勢，任憑一頭柔順的灰色長發夾在後背和座椅之間，隨即將手中的書本翻過一頁。這明明是輛內外都很髒的越野車，她卻表現得好像坐在家中最柔軟的沙發上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書頁，在幾乎被掀翻的車棚中，連額前的幾縷發絲都沒有任何波動。

    駕駛座上的男青年一腳踩下油門，竟然將速度又提了一點，老舊的發動機發出不堪重負的轟鳴聲。他開著窗戶，在夾雜著砂礫的風中戴了風鏡，栗色的短發被吹得一團亂：“別吧大姐，要是給團長發現我又偷偷逃了排練，拿他的車去卡克黑茲轉悠，可是要被塞進黑屋的！一個月沒去，那地方怎又搞了出入城的關卡，如果不是堵了那久，早就能回來了……你倒好，能以‘我不知道方耀時沒有許可’的理由逃過處罰，我就……”

    隨著方耀時一聲長歎，周曦又翻了一頁書：“我還書時聽到議論，據是城中出現了爆炸事件，犯人還沒找到，所以設關查人——另外，謝謝你幫我找了理由，我會去黑屋看你的。”一時沒順過氣，方耀時咳嗽著回頭，對上了女孩子那雙似乎什都沒在想的米黃色眼睛，咂了咂嘴道：“又是回敬啊？”周曦安靜地笑著，其中意味已不言而喻。

    突然，周曦臉色一變，猛地伸手扣在還沒來得及轉回腦袋的方耀時肩上，大喊：“車！”方耀時來不及細想，一腳重重踩下，輪胎和路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嘯，車內的空氣仿佛在那一刻流轉了起來，周曦的額頭一下子砸在了前座上，方耀時比她稍微好一點，隻是身體大幅度前傾——當然僅僅是由於前擋風玻璃離他更遠罷了。

    “都要給勒吐了這個垃圾車的垃圾安全帶……怎回事？”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方耀時看向前方。周曦一手揉著額頭一手反扣書本，衝他翻了個白眼，離開車子，一句話重重砸在車內：“你自己看吧。”

    方耀時查看前方路麵，倒吸了一口冷氣。離車頭幾步遠的位置，路麵上赫然倒了個穿著白色衣服的人。奔至那人身邊，方耀時緊張地屏住呼吸，等待周曦在鼻尖試探的結果。幾個心跳的時間後，周曦收回手，搖了搖頭。

    “什！我沒撞到啊……”

    “我的意思是呼吸平穩，沒問題。”

    方耀時的話硬生生地噎在了嗓子眼，周曦沒多管他，低頭打量躺倒的人。那人看起來年齡不大，雙目緊閉，一頭亂蓬蓬的金棕色半長發幹巴巴的，沒什光澤，無論是臉、手臂還是沒有任何裝飾的白袍都滿是灰土，甚至還光著腳，怎看都相當狼狽。

    “這條路平時都沒人走，怎突然鑽出個人來……怎辦？帶回裘傑斯去？”方耀時用拇指蹭了蹭地上那人的臉頰，搓著手指，帶出了飛散的泥土。周曦沒有開口，往陌生人跌跌撞撞闖出的方向看了一眼，起身撥開了灌木，然而，即使林間都是沙土，卻因數日沒有降雨通知，完全看不出足跡，也搞不清楚他是從哪來的。

    “總之不能丟在這，”回頭，周曦示意方耀時把人搬到車上，“先帶回去問問團長他們吧，互幫互助是團長的準則。”著，周曦拉開了後座和駕駛座的車門，卻徑直坐進前排，係上了安全帶。

    “另外，接下來我開車。”

    方耀時輕輕鬆鬆把陌生人塞進了車，自己也鑽入後排座位。看到周曦的舉動，他搖搖頭，雙手墊在腦後，仰倒在了後座上：“大姐，你會開車嗎？這玩意兒可不像用神源的那種那聽話。而且這家夥怎那輕，多久沒吃飯了啊……”

    明明身邊是個從來沒見過的人，方耀時倒一點不顯生疏，甚至伸手圈起不明身份者的手腕，對著他過分突出的腕骨大發感歎。周曦從破裂的內後視鏡往後看了一眼，繼續專注於前方的道路，手中方向盤握得極穩。與方耀時的瘋狂飆車不同，車子平緩地接近了終點。

    隨著樹木的後退，道路兩旁出現了零星的房屋，在房屋之間，深秋正在醞釀生機的田野一望無際。緊接著，建築覆蓋了植被，街道的表麵也被磚石取代。周曦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不時放慢速度讓行人穿過道路，方耀時一手撐著下巴望向窗外，上移的風鏡夾亂了張揚跋扈的短發，苦著臉思索起了私自開車的理由。

    這一次，路途盡頭不是際了。穿過纏繞著藤蔓的金屬圍欄，掠起的風讓殘留的葉片窸窣作響，越野車停在了一幢高大建築門口。

    這是與一路駛來的房屋都不太相同的建築物，外牆不是灰土色，而是幹淨的奶白。從外部高度推定，主建築應該有六層以上的高度，雖然在一眾低矮的房子中顯得過於突兀，不過與正門上方的“冰點劇團”標誌牌放在一起，也不讓人感覺違和了。

    “慘了！”

    下了車，將還暈著的男孩子拖上肩膀架住，方耀時還沒來得及抬頭，後背感覺到拍擊，一轉頭，他和有著翡翠綠眸子的青年男子對視，原本帶著囂張味道的雜亂頭發在管理層人物麵前軟趴趴地塌了下來。關好車門的周曦接過方耀時遞過來的書，向來人揮了揮手：“容部長，團長副團找他？”

    “很湊巧，老師想修車的時候，發現了車子還有你們都不在呢，不想也知道是方同學開出去的。不過去找他之前，要不要先這位陌生的朋友是怎回事？”

    隻和外出兩人差了兩三歲的容隱隨意地擺了擺手，帶了一身三十出頭成熟人士的氣場。正著，他分神仔細看著外來人，眉頭皺緊了：“臉色蒼白，骨節突出，看起來狀態很差。這位朋友先送去我那邊吧，其它的事情，見過老師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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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養液一滴滴沿著管道灌入陌生人體內，他的手掌稍微有了些溫度，不再像圍欄那樣冰冷了。容隱看著幾乎陷入床鋪的“病人”，鬆了口氣，擰幹泡在水盆中的毛巾，仔細擦著他的臉。

    “沒問題了嗎？哎呀收拾一下好看多了，容隱你怎也不給他剪個頭發……”

    吵鬧聲被容隱一個手勢壓下，方耀時雙手背在身後，從容隱後麵探出腦袋打量床上那人：臉上身上的灰塵已經被擦了個幹淨，衣服也換成了條紋的病人服，髒兮兮沒有任何身份信息的白袍掛在一邊。此時的他和方才躺在路中央不省人事的家夥比起來，簡直像是換了個人，唯一的共通點大概就是他的雙目依然緊閉，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