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一顆石塊落進海中，在水麵激起微的浪花。

    建文走到船尾，見騰格斯抱著膝蓋坐在那。這倒讓他想起第一次在泉州港外見到騰格斯的時候了，那時他還在無所事事地對著大海思念草原。

    “那可是我們僅剩的一袋幹糧，你不吃也別亂扔啊，扔完了可要挨餓了。”建文一邊，一邊在騰格斯身邊坐下。

    騰格斯也不答話，隻是怔怔望著海麵，看來心情不怎樣。

    自從那幫怪模怪樣的宛渠人把鷹靈船拖走後，騰格斯就這悶悶不樂的。當時宛渠人已經跟他講明是拿去維修，騰格斯也答應了，但轉回頭就是越想越氣不順，簡直要鬧著去跟宛渠人拚命。

    上午建文已經跟他講了一遍其中利害，這宛渠城既是下靈船的出產地，那少也得是大元以前就在海中存在了。這種地方絕不是一個拖船修船的地方這簡單，一般都有自己獨特的行事規矩，就算是騰格斯去也占不到什便宜。再他們若是真的修成了這艘船，豈不是更好？

    如此這般，好歹將這傻大個哄騙過去，但下午就看他一直低落到現在。連王狼也有樣學樣地趴在一邊，硬是像一條在院子打盹的狗一樣，上下眼皮不住打架。

    建文推了推騰格斯，見他無動於衷，就又道：“咱們現在走的這條路，就是你祖上東征時候的路線，你重走一遍也不錯。”

    剛剛還沉默不言的騰格斯，現在如夢方醒地轉過頭來：“真的？”

    建文見他終於開口，便笑著指向船頭的方向：“那還有假？這黑風暴是曆年來阻隔在路上的險，過往商船隻能繞著走，咱們把黑風暴解除了，去日本暢通無阻。”

    騰格斯聽他這，騰地就站起來，向船頭跑去；王狼也“唔”地一聲四腳轉個方向，跟在騰格斯後麵狂奔。

    “看你平常也算老實，想起打仗怎這高的熱情。”建文嘟囔著，也走向青龍船的船頭。

    “安答，俺可不是惦記著打仗。”騰格斯憨笑著望向前方，那似乎已經開始有些青蔥的陸地在冒頭了。

    “是是是，你是思接古人。”建文道，“其實鷹靈船已經歸你所有，雖然一時開不上，但你離自己的心願是越來越近了。反倒是我，還沒有掌握好和青龍的交流。”

    騰格斯轉頭看向他：“那安答的心願是啥？”

    “找哈羅德？拿到破軍大哥的寶藏？……不過這些都是我的分內事，算不得我自己的心願。”建文老實回答。

    騰格斯撓撓頭：“俺覺得安答從來就沒有過分外事。”

    建文看著騰格斯的眼睛，心中一怔，仿佛被中了什痛處，低下頭來。

    的確，他自己也不止一次地思考過，除了別人交付的任務，他在海上真正想要做到的事情到底是什？樁樁件件好像每樣都是，又好像每樣都不是，但若是自己都不清楚航路最終的走向，又拿什來命令青龍船？這看來，這憨憨傻傻的騰格斯得也真是一點沒錯。

    騰格斯在一旁見他思來想去，正要搜腸刮肚想找詞來安慰幾句，又見建文重新抬起頭來，衝他笑笑：

    “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靠岸後好好吃一頓，再給自己泡個熱水澡。”

    按海圖上指示，前方浮現的陸地便是日本島，此間藩守叫做火之國，但看起來一片風輕雲淡，和火並無太大關係。

    建文他們靠近岸邊，發現這也像浮山所一樣，是一個得獨厚的避風港灣，頗有一批吃水極大的商船在這停靠，算得上是一個繁華港口了。

    這地方如果有貨物要賣，就要交一大筆關稅，但青龍船隻是過往采辦，隻需要交出口的稅錢就可以。

    建文記起宛渠人他對青龍不夠愛惜，還特意往避風港內停了些。他們先采購了些新鮮的大肉給王狼解饞，備足飲水，然後留下王狼在青龍上看家，這才又輕裝登得港口，過了長長的棧橋，看到遠處一座座巍峨的圓錐形高山，被茵茵碧草覆得像絲絨似的，果然和大明風物極為不同。

    這還是建文第一次踏足日本，此地是比海上溫暖不少，和風煦煦，吹得皮膚癢癢的十分愜意。來往男女居民皆作短打打扮，衣服比大明便捷很多，他們在拱形的木橋上跑來跑去，有的人頭頂上還墊了棉布，頂著大盆罐。

    七……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嗎？建文不禁想到。她時候也會是這樣，頂著個罐子在橋上跑來跑去嗎？

    想到七也會有這種模樣，建文先是笑笑，隨後又搖搖頭，醒覺七現在已經不在他身邊，想問她時候是什樣子也無從問起，隻好默默歎了口氣。

    迎接建文他們的是一位吏模樣的青年，這人一見他倆是大明人士，船也是華麗非凡，先是奇怪地“咦”了一聲，接著就操起略微生硬的大明官話，要帶他們去給大明人士出沒的市場交易。

    一路上青年念念叨叨，連帶比劃，建文才知道這地方和幕府將軍大有淵源。

    原來這火之國本名肥後國，在港口背後的那些連綿山丘本來全是火山，時作噴發，因此此地常年以來隻是漁港，遠沒有如今這繁盛。就在數年前，奪得日本大部分國界的幕府將軍突然駕臨此地，他身邊的那個陰陽師蘆屋舌夫不知施了什法，竟然將這些火山盡數引燃，火山灰和岩漿把半個藩都覆蓋了，從流動的紅色火焰卻鑽出一艘怪船。

    “那不就是火山丸！”建文猜測，那艘黑色巨船就是這誕生的。

    那青年連連稱是，將軍得了船就一走了之，留下肥後國一藩人等在火獄受罪。待到火停後，遍地都是灰燼，生還的人數十不足一。

    “所以，幕府將軍武田氏曾是這最大的陰影。”青年總結道。

    建文望向這片災後餘生的土地，數年時間就把這振興起來，看來此地的一藩之主也是個人物。騰格斯卻在他一邊嘀咕：“那又怎樣，那將軍還不是被我安答給除掉了。”

    聽者有心，青年突然立在當場，連連詢問這大漢的是不是真的。建文撓撓頭承認，話是沒錯，但自己也沒幹什，主要是一位女忍者百地七手起刀落，才把這個梟雄除掉。

    沒想這青年聽後更是手舞足蹈，接著就要帶他們見這的藩主和奉行親自接見他們。建文一頭霧水，他這次本打算買些東西就走，多耽誤一，哈羅德可就要多挨餓受凍一。但是這青年不依不饒，大聲嚷嚷得好像要讓全港口的人都聽到。

    “因為您是斬殺幕府將軍的英雄，理應受到本藩的最高禮遇！”

    建文分明看到他眼中似乎要放出光來。

    建文是坐著轎子來到將軍的大廳內的，這廳麵積不大，地上鋪著藺草席子，倒是有幾分雅致。建文坐在席間，麵前已經擺好各種食物米酒。騰格斯看眼前的吃食，多次想伸手去拿，均被建文攔了下來——建文畢竟遊走半年，對這種事自是有分寸。他隻盼這不會出現大明的官員，不然一時可不太好解釋。

    等待的過程百無聊賴，建文望向旁邊長長短短的兵器羅列，有一幅黑漆大鎧座落在那，腦袋部位的大兜是一個熊的頭，那熊頭圓睜雙眼，漆黑如墨卻憨厚至極，不知為什還用紅漆塗了兩團圓溜溜的腮紅，建文猜想那可能是代表肥後國的火。

    “這肥後國曆史淒慘，鄉民倒是淳樸得很。”建文嘟囔了一句，門開後忽進來三個人，他便拉起騰格斯，彼此皆是一行禮。這三個人，中間的是一個身形結實的方臉老頭，穿著將軍的羽織，旁邊一個是奉行打扮的中年，一個是身著褐袍的老年和尚。

    那將軍行完禮，便興奮地搓著手與建文寒暄，自己是肥後國的藩主，叫熊備川吉彥，旁邊中年官員是本地衙門的奉行島津氏，和尚是本地一座“鐵輪寺”的禪師，名叫蓮濤宗舫，都是來給兩位大英雄作陪的。

    諸人落座後，那將軍示意大家隨意舉箸，便笑眯眯地向建文請教海上諸事。

    這些人顯然對建文的來曆極有興趣，但他也隻能藏七露三地一通。他本想著日本勢力除掉後，那些餘孽定然還有存活的，但好在這肥後的藩主看起來熱情不好戰，便也就把幕府將軍的死大略講了一通，那藩主聽到一些戰火帶來的慘事，還拿袖子去拭眼角的淚。

    再看那奉行是個勇武之人，七情掛相，聽到激昂處義憤填膺，幾乎要把杯子搦碎；高僧則不動聲色，隻是在關鍵處點頭微笑。既然看起來都不像什壞人，建文也就放心，任騰格斯要了一壺又一壺酒吃。

    將軍聽完建文的故事，便歎了口氣，幕府將軍死後，下大亂，但多數人都不敢來這片被詛咒過的火山之地，而自己想一心通過港口貿易振興本藩，在火山灰上建立美好的城池，並無心參與下紛爭。那高僧蓮濤宗舫聽到這，終於也插嘴將軍醉心禪道，厭惡戰爭，是下藩主的榜樣。

    熊備川將軍再三點頭，對這些誇讚也沒有推辭，隻是令大家賓主盡歡，今夜盡情接受肥後藩民的敬意。

    但觥籌交錯之間，建文倒是另有打算。他最近一直琢磨的那個問題還一直沒能自己給出解答，隻是酒席之上不太方便提及。

    酒過三巡，色已經不早，將軍、奉行與高僧在告辭之前，又讓侍者領著他和騰格斯去鐵輪寺背麵的一處溫泉沐浴。原來這火山熄滅後，奔流的地下熱泉時常在山間出現，倒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泡溫泉好去處。

    建文半躺在溫泉，旁邊漂浮著許多水果，可以隨意取食。騰格斯一進了溫泉，就有些微醺，連：“安答真是個福星，隨便許了心願，便能加十倍百倍地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