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石龕

類別:曆史軍事 作者:不空文化 本章:第二十七章 石龕

    水母島上。

    建文被七這一問,先是麵紅耳赤了一會兒,隨後冷靜下來,終於想起自己是來幹什的。他蹲下身子,開始在麵前的石龕間摸來摸去。

    這整個龕大不大,也不,真論起來,應該跟七殺房一麵半身鏡差不多,建文卻在那摸起來沒完了。七在他身後看了半,心中很生奇怪,便問道:“怎,你把最寶貝的玉璽丟在這了嗎?”

    建文邊尋邊搖頭:“我上次見到這個石龕的時候,記得麵長了一根杖子。有個很厲害會算命的和尚,它會化成真正的青龍,可現在這杖子卻不見了。”

    七聽他胡言亂語地亂講,隻道他是被海風一吹,傷風燒迷糊了。她哪知道建文在鐵輪寺聽到過蓮濤大師的解答,並且在出了日本後就一直沒忘記過這碼事。

    原來,建文尋思這杖要是能化作一條吞掉大地山河的巨龍,總覺得這個故事就可以解答他為何無法充分發揮青龍船的機能了,因此在來水母島之前,也時時參詳。但這種公案本身就是譬喻,最忌以實擊虛,是以建文哪怕在現實中整日坐枯禪,也終究是摸不著頭腦。

    現下他在這一片萬物都是虛有的蜃景中,反而覺得可以重現當時被催眠的情形,找到解答這公案的門徑了。

    可他現在翻檢一番,卻發現石頭縫連根苗都沒有,隻能扶著牆尷尬道:“也許是機緣未到,它還沒長出來吧。”

    他見七像看怪物一般看著自己,又開口:“話回來……”可話到嘴邊又不出口了。

    七微微歪了歪頭:“有話直。”

    “好吧……”建文艱難道,“七,你既然知道自己會消失,就一點也不怕嗎?”

    建文完直直盯著七,他心下雖然知道這個七是自己引發的幻象,但還是想看看她能如何作答。

    沒想到七冷冷回答:“這世上多一個我,少一個我,都無所謂。”

    “喂……你可不要自暴自棄啊。”聽她這,建文反倒慌了。

    七深吸一口氣,解釋道:“我是個忍者,平常雖有分身術的練習,但它也隻是障眼法。假如分身術也能練到像這樣一分為二的話,我連高興都來不及呢。”

    建文心下一怔,他現在忽然有些明白了。普通人若是得知自己是一個幻象,早就無法承受了,也隻有從慣於將自己當作工具看待的忍者,才能耐得住這種衝擊。這看來,七也真不愧是最頂尖的忍者,意誌的確強大。

    七見他嘖嘖稱奇,又道:“有那難?如果我當時沒有拿海沉木去海淘齋,你現在也許還是一個朝奉,那也是另一個你。”

    朝奉……聽者有心,建文尋思著這句話,向空空如也的石龕中看去。

    那石龕遠看隻是粗粗一片頑石,但建文離近了往望去時,卻發現這頑石表麵似乎逐漸光滑起來,能照見自己的影子,像是看一口井一般。

    “我好像看到什東西。”建文道。

    隨著他的注視,石中的事物逐漸清晰起來。那是一個熟悉的櫃台,櫃台上擺著算盤,燃著熏香,幾樣珍奇物件雜亂地臥在台麵上,一個衣著樸素的少年正在櫃台後眯起一隻眼,仔細鑒定這些奇物。

    “這……這不正是做朝奉時候的我嗎!”建文大驚,“這石頭竟然能照出另一個我嗎?”

    七也好奇地向看去,隻見那少年抬起頭,露出熟悉的麵容——果然是建文無疑。隻是比現在的建文還要白一點,瘦弱一點,大體上正是她第一次見到建文時對方的模樣。不知為何,她臉上閃過一絲微笑。

    “或許是蜃景之中的蜃景也不定。”

    建文聲解釋道,仿佛是怕打擾到這石中的奇景。他繼續向看去,麵那個建文轉頭望望,見四下無人了便從胸口掏出一袋什東西,打開袋口,向看看又晃晃。

    顯然那是自己遇到銅雀之前的錢袋,可囊中的確羞澀,數起錢來也沒什勁頭。

    “哈哈哈,那時候日子倒也有趣。”石壁外的建文傻笑起來,其實若非背負那段深埋在宿命中的仇恨,他在海淘齋的那幾年確實也算是沒有多少拘束,甚至可以很是舒服快活了。

    “既然這有趣,你就鑽進去吧。”

    “不不!”建文聽到七在旁邊敲邊鼓,連連擺手。接著他又低聲道:“我若是一直在海淘齋,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見七把臉往外一別不再理他,就又往石中看去。

    “又變了!”

    現在石中好像又變成了柏舟廳的樣子,群雄會聚,各個麵上都不甚好看,建文自己手中轉著那個水晶的骷髏頭,與郎君相對而立,仿佛是在爭議誰將要坐上那把交椅。

    那隻叫白鳳的大白貓在麵走來走去,先是撓撓建文的靴子,又跑去撓撓郎君的靴子,本來是劍拔弩張的氣氛,現在被它搞得急也不是,緩也不是,有些不尷不尬。

    這個場麵他可不算太喜歡。本來他和郎君都是站在破軍的一邊,可自從破軍身亡,諸多變故紛至遝來,好像大家的關係也都在這柏舟廳變了味。

    “朝奉和靖王,你選哪一個?”七又在他耳邊輕輕問道。

    “這有什好選的……”建文有些煩躁,他努力搖搖頭,再次再向石中看去。

    這次內中竟是一派金璧輝煌,不知亮閃閃的是什東西。珠搖玉動一時停歇,建文才發現那也是自己!不過麵容卻隱藏在一副冕旒之下,正低頭認真讀著一本什書籍。

    “是我那次在禪師那見過的自己。”建文悄聲道,這情形和那日在禪寺被催眠後見過的差不多。

    “要當皇帝的自己嗎?”

    聽七這問,建文疾疾點了點頭,接著便努力看向書中的文字,等他看清後不禁吃了一驚,那可不就是自己從要讀的邪門經書?可他隻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跟著石中的自己嘰哩咕嚕地念起來。

    七見他開始手舞足蹈,怕是又中了那經文的邪,連忙並指為刀,向建文頸上打了一記,斥道:“不要!”

    建文吃了一痛,也不再念那經書了,隻聽七在旁邊低聲嗔怪:“這可是佛島,你又念那些稀奇東西,把海王招出來怎辦?”

    建文點點頭道:“可是怎會這古怪,我要登基這事根本沒有發生過啊?”

    七道:“你把這島內搞得一團糟,它自然要反噬你。所以不要再念那口訣了。”

    仿佛是為了打消兩人的恐慌,那石中忽又伸出一隻生滿老繭的手,把那本邪經搶了去,囫圇撕成幾塊,扔進不遠處的爐中。爐中火焰一遇到這經書,不正常地竄出五尺多高的火苗,火舌瘋狂地舔舐著那經書,在火光變弱之前映出了來者的模樣。

    “父……父皇?”建文眼眶不由濕潤了。

    那分明是父皇的樣子,他慈愛地摸著石中建文的頭,自己卻又用絲帕捂住口鼻,劇烈地咳嗽起來。石壁外的建文張張口,險些伸手過去。

    “我父皇……沒有去佛島,沒有要把我獻祭?”

    七見經書給燒了個幹淨,還處於剛鬆一口氣的狀態,忽聽建文聲音顫抖,忙扭頭看過去,卻見建文雙手扒在石壁前,恍然盯著石中那對和睦的父子,眼中淚珠大顆大顆地滴落在石壁下。

    她默默把手覆在建文手上:“如果一切正如這樣,便是好的?”

    “不,這樣的話……我父皇會病死。”建文雙眼紅腫著,“如果我按照帝王之道行事,我那燕王叔叔,寧王叔叔,還有其他親人夥伴……也許都會不得善終吧。”

    建文完,最後一眼懷念地看向石中的場景,然後便轉身背對石龕坐了下來,胸口起伏不定。他想起蓮濤宗舫最後對自己的話——這麵殘龕隻是鑰匙,卻要看建文要選擇進哪扇門。

    “如果沒有陰陽師,我可能會被老朝奉收留一輩子;鄭提督和父皇想讓我做的或許是個合格的皇帝;破軍大哥也許想過讓我管理蓬萊。但這些都是他人的慷慨。生門便有這幾條,為什選每一扇門都不對呢?或者,我有得選擇嗎?”

    建文坐在石壁前苦苦思索。本打算在水母島再次呼吸蜃氣之前,一舉解開化龍杖的奧妙,最好還能獲得駕駛青龍的訣竅,但現在看來,他最終卻隻是確認了這樣一個事實:

    “起來,我還是像個皮球一樣在海上隨波逐流。”

    “笨蛋,不要這懦夫。”七有點慌張,卻也不知如何勸他才好——她親眼見過建文承受一萬名冤魂的痛苦,但他如今內心的掙紮在某種程度上比之更甚。

    過了片刻,建文終於呼吸稍定,他站了起來,隻是仍然轉過身去不看那龕。

    七倒是有些好奇地向龕中望去。她直直地看向石內,過了一會,那麵竟然也出現了自己的樣子——隻不過不是這身黑衣,而是身著一襲華服,粉麵朱唇,竟然是花了大心思精心打扮過的。

    以前在家的時候,七最多也隻是在什重大場合下粉黛輕施,可從沒見過自己打扮得如此華麗,好像在看一麵能自行給自己化妝的鏡子一般。

    那華衣的七手中執著一柄鬆明火把,照出身後跟著的琉球三老。火光之下,她眼神閃動,仿佛看穿了這麵隔開兩個世界的牆壁;隻是臉上疑雲密布,似乎遇上了極其難解的謎題,正在極力解讀一般。

    七怔了半晌才顫聲道:“你來看。”

    建文轉頭回來再看時,壁中卻什也沒有了,隻見七紅著臉,呆呆望著空無一物的石壁。建文還沒怎見過她有這種反應,便關切地問道:

    “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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