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丟了一顆心。

    自從那他與她在醫院大吵一架，從此她果真信守諾言，不再出現在他麵前，他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生活終於恢複平靜，找回從前習慣的孤獨。

    他該慶幸。

    但奇特的，他沒有歡欣，不感喜悅，隻覺得空虛，無邊無際的空虛，他抓不住的空虛。

    直到某個周末，他呆呆地坐在門邊守了一，從日出守到日落，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期待，期待著一聲鈴響，期待她又忽然厚臉皮地出現在他麵前，笑笑地對他打招呼

    嗨！我又來了。

    他期待著聽她這句話，期待看她變化萬千的笑容。

    可惜，她再也不來了，而他也因而醒悟，原來自己丟的，是一顆心。

    他的心，早就落在她掌心了，那她轉身離開，同時也將他的心帶走。

    這下他可真的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機器人了

    「老大、老大？」

    會議室，larene努力呼喚老板。現在開會中，他們一向嚴謹認真的經理竟然夢遊中，當真不可思議。

    「老大！」溫情呼喊沒效果，他隻好加重語氣，拉高聲調，再來一次。

    「什事？」葉維之總算有反應了，抬頭望向他，眼神卻仍是霧茫茫的，好似沒有焦點。

    「剛剛的報告，想請問老大的意見。」

    「意見？」葉維之一愣。

    果然！

    larene暗暗歎息，剛剛一番唱作俱佳的演出完全白費心血了，老板根本沒看在眼，虧他為了能口齒清晰地報告，還在家預演好幾次。

    「前兩我們跟係統商開會，想到一個新idea，可能對我們這次的開發計劃很有幫助，我是想請老大幫我們瞧瞧，有哪應該注意的。」

    「這樣啊。」葉維之這才回神，翻了翻手上的數據，又看了看larene在白板上畫的圖，思考片刻，提出幾個建議。

    會議於是繼續進行，雖然負責主持會議的葉維之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但也順利達成幾個結論，宣布散會。

    員工們立即起身收拾文件，準備離開，隻有葉維之還怔忡地坐在原位。

    幾個員工交換奇怪的一眼，大家都擔憂，最近經理的精神狀況顯然有點差，老是魂不守舍。

    為了表達關心，larene自告奮勇留下來。「老大、老大？」又開始一輪溫情呼喚。

    「什事？」葉維之蹙眉。

    「你最近怎了？是不是有什心事？」larene問得很大膽，做好被海削一頓的心理準備。

    不料葉維之隻是茫然眨眨眼。「我看起來像有心事？」

    這話問得larene也愣住。「是啊，是有點像，以前老大不會在開會時發呆的，現在好像常常走神。」

    「是嗎？」

    「還有，你連健身房也不去了，打高爾夫時總是漏球，有時候連午飯都會忘了吃，一個人坐在辦公室發呆。」

    「」

    「你是不是有什煩惱？老大，有什問題出來，我們都願意盡力幫忙。」

    「我有煩惱？」葉維之自嘲地輕哼。「你們不都我是機器人嗎？機器人也會有煩惱？」

    「啊？這個嘛」larene尷尬地搔搔頭皮。「老大，別這，那隻是同事開開玩笑而已，老大也是人，人都會有煩惱，有喜怒哀樂。」

    是啊，人都會有煩惱，也會有感情，他畢竟不是真的機器人。

    葉維之淡淡抿唇，眼神乍亮，忽然有了決定。「我要提早下班了，沒有重要的事別all我。」

    「老大，你去哪兒？」larene在後頭追著問。

    「去找我的心！」

    撂下話後，他匆匆起身，不顧整個部門同事驚訝的注目，瀟灑走人。

    他打手機給香草，她沒開機，開車去慈恩兒童之家，林美雲她辭職了，他震驚不已，一時不知所措，隻好回到區，在她家樓下等。

    這一等，等到晚上九點多，等到來來往往的鄰居都對他投以異樣的眼光，跟警衛投訴他。

    「原來是你！」前來察看情況的正是李伯伯，一見是他，訝然輕呼。

    他窘迫地僵直身子。「李伯伯，你好。」

    「你一直杵在這邊做什？」李伯伯打量他。「鄰居們都嚇到了，還以為有什怪人潛進區。」

    「我等人。」

    「等人？」李伯伯頓了頓，嘴角一揚。「是在等香草吧？」

    他愈來愈窘，狼狽地點頭。「是。」

    「香草搬家了，你還不曉得嗎？」

    「什？她搬家了？」他驚駭，沒想到她不但辭了工作，連家也搬了，難道她真決定在他麵前消失得徹徹底底？「她什時候搬的？搬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上禮拜搬的，應該是回老家去了。」

    她回老家？葉維之胸口一擰，頓時呼吸困難。「請問你知道她老家在哪嗎？」

    李伯伯同情地望他。「我不知道。」

    ★★★

    她回家了。

    回到這棟藏身在一片花田間的屋，回到養父養母的懷抱，回到最令她懷念的故鄉。

    回到這，她就安全了，所有的紛紛擾擾都將遠離她，她可以安安靜靜地看夕陽，看一朵朵大波斯菊在霞光下繽紛搖擺。

    不會有誰再惹她哭了，她也不必為誰費盡心機，一切歸於平淡，這樣很好。

    真的很好。

    香草坐在花田邊，隨手摘下一朵桃紅色的波斯菊，這是她最愛的顏色，連機車也漆成這樣的色調。

    但那輛桃紅已經被她賣掉了，公寓退租，工作也辭了，所有跟台北的聯係，她都毅然斬斷了。

    包括他。

    他，他再也不要見到她了，他討厭她時時糾纏著他，她自以為是的關懷，隻會對他造成困擾。

    原來她的關心，隻是一種困擾，就連帆帆也背棄了她

    「我錯了嗎？」她喃喃自語。

    或許她是做錯了，所以他和帆帆，最後都選擇推開她。

    她錯了。

    香草驀地深吸口氣，悵然起身。日落了，她若是再不回去，養父母會擔心。

    她抱著一把新摘的波斯菊，漫步回家，果然她的養母正在門口張望著，等候她。

    她心一擰。「媽。」

    「香草，妳總算回來了。」杜媽如釋重負。「妳今連午飯也沒吃，到底上哪兒去了？」

    「我隻是去附近走走。」她恬淡地笑。「媽，妳別擔心嘛，妳看，我摘了很多花喔。」

    「原來妳去巡花田了，好吧，等我把它們插起來。」

    「我來就好。」香草搖頭，自行將花束抱進客廳。「爸爸呢？」

    「我在這兒。」杜爸掀起串珠簾，踱進來，嘴上還叼著根煙鬥。「妳怎現在才回來？妳媽可是嘮叨了一。」

    「對不起嘛，我這不就回來了嗎？」香草放下花束，分別抱了養父跟養母，磨蹭著兩人的肩頭撒嬌。「下次我不會再這樣了。」

    真的不會了。她告訴自己，不可以讓愛她的人為她憂愁。

    「妳過來，到這邊坐下。」杜媽拉著她到沙發，母女倆挨著坐。「妳這趟回家，到底是為什，現在能不能告訴爸媽了？」

    她聞言，眼神一黯，唇角卻揚起笑。「我不是了嗎？我想換工作，趁中間空檔回來休息。」

    「妳想換什工作呢？妳不是過，妳很愛這個工作嗎？」

    「我是很愛啊。」她頓了頓，微微斂眸。「可是我想，也許我不是那適合。」

    「為什不適合？」

    「我可能太自以為是了。」

    「什意思？」杜媽追根究柢。

    她卻不想，有些話還是藏在心底比較好，她不想在最親的人麵前崩潰。「媽，妳別再問了好不好？」

    「香草，」杜媽歎息，抬手憐惜地替女兒收攏發綹。「妳有心事，為什就是不肯？」

    「我沒有啊。」她強展笑容。

    杜媽不語，抬頭瞥了杜爸一眼，他比了個手勢，她會意地點頭。

    「香草，妳還記不記得妳十三歲時，自己從寄養家庭跑回育幼院的那一？」

    香草聽問，全身霎時緊繃，沉默好片刻，才輕輕點頭。

    「那，雨下得很大，視野很迷蒙，如果不是我正好要趕回家做飯，經過巷子口，一定沒人發現妳。」著，杜媽拍了拍女兒的手。「妳記不記得妳那一個人蹲在一堆破紙箱旁邊？」

    她當然記得，雖然已經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雖然她一直不願想起，但回憶中的畫麵，仍是如此黯淡又清晰。

    她趁夜從寄養家庭逃出來，跋涉了一一夜，才回到育幼院附近，可是她不敢進去，隻好一個人躲在暗巷。

    「我問妳怎不回育幼院，妳就跟今一樣，什也不，等我看見妳身上全是傷，手腳都磨破流血，才知道妳被那家的人打了。」話到這兒，杜媽語音一哽。「妳這孩子總是什委屈都往自己肚子吞，什也不，妳知不知道這樣讓我們有多心疼？」

    「我沒事了啊，媽。」香草強忍胸口的波動，反手握住養母。「妳幹要提起過去的事呢？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

    「妳隻是假裝很好。」杜媽柔聲斥她。「妳老實話，妳這陣子是不是在台北受了什委屈？誰欺負妳了？」

    「媽，妳怎會這樣想？沒有人欺負我。」

    「那是誰令妳傷心？」

    「也沒有人啊。」

    「妳還要繼續騙妳爸媽？」

    「真的沒有。」香草死命搖頭，死命綻開甜美的笑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

    辯駁的言語，在她看見一個忽然從門簾後現身的男人時，驀地碎成片片，猶如落地的風鈴，敲著不成調的聲音

    「葉維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