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無聲地層層落下, 迭迭如絮。

    那是鋒銳的雪刀，每一片都薄如新雪，似有魂靈般地繞在他的身邊，皚皚不絕。

    孩童赤足, 衣衫薄如夏, 眉睫都似覆雪般白得嚇人。

    他已經很老了, 模樣卻還是稚童，不知是他有意無意，連眉目中也帶著真。

    從這深淵旁邊仰視下來, 與這浩瀚的深淵相比，這孩童不過是極的一個白點。

    但他的氣息如這深淵浩蕩一般無二。

    他站在東極淵旁, 腳趾踩在石崖上, 白得發透, 冷冽的罡風從深淵之下吹了上來, 撞在雪花上, 隱隱在空中響起了碰撞碎裂之聲。

    孩童緩緩伸出手臂, 猛然張開手指, 那雪花也跟著猛然一聚, 隨即漫揮灑了開去, 徐徐地降落在這座極淵中。

    這漫的雪花都是他的耳目, 隻要他想，他無處不在。

    他望了這深淵許久, 思索了片刻, 如一抹飛雪縱身越下。

    罡風在他的耳邊不斷劃過, 孩童稚嫩的眉眼卻鋒利得嚇人，他袖口一劃，纖細的身形翻飛墜落如輕燕，和不久前那個狼狽落下的青年相比，他幾乎遊刃有餘，跟逛自己家後花園般輕鬆。

    然而——

    半盞茶後，他落在一塊突出的石岩上，抬起眼眸往下望去，周身黑氣繚繞，罡風已經直直地刮在他的臉上，好在他的雪花無時無刻不在庇護他。

    已經到底了。

    孩童稚嫩真的眉眼間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他已經數不清楚這數年來他落下去了幾次。

    東極淵果然如傳中的一樣，除非死靈，否則再怎重來，也不過是座普通的深淵罷了。

    難道真要去他修行附屍之術？

    不要，好髒。

    雪山不老生不假思索的在心底第七十八次否決了這個念頭，正要重新起身上去，忽地一愣。

    那青年不過靈境的修為，墜落這幾乎是必死無疑，但是這卻沒有他雪刀的味道。

    雪是他的靈心，將雪修行到極致的，這世上隻有他一個，他絕對不會出錯。

    ……可是那個本應該墜落在此的青年去哪兒了？

    然則還不等他確認，他的眉心一亮，他又蹙起了眉頭。

    東極淵上的雪告訴他，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的還恰巧是個他很不喜歡的人。

    他的眉宇耷拉了下來，這孩生一張臭臉，這一看就更不爽了。

    他揚起雪花，又飛身縱回。

    原本紅浪翻滾的東極淵忽然晴了，縱然雪花風情無限，卻比不得雲間星辰高高在上的閃爍奪目。

    雪山不老生輕點雪花，白袍輕掃，這地間憑空化出了一把用雪花吊著的秋千，而後慢悠悠地坐了上去，手指不經意間抹過腳腕上的血咒，覆上了一層厚厚的雪。

    來人是個騷包中的騷包，雪山不老生冷淡地掃了際一眼，便看見一道紫色身形，以紫微星為方向，疾行而落，遠遠望去，仿佛踏星辰而來。

    的確是踏星辰而來，他的金紋雪履下十點銀光，閃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這男人眉目極英俊，他的英俊既帶了江南男人的溫潤，又帶了點上繁星似的驕矜，束起的烏黑發鬢邊斜斜地插了一根簪子。

    檀紫長袍銀白外邊，風一掃過，還真的仿佛是上紫微星所化。

    他手持一把長琴，那琴一眼望去也是金貴騷包得不行，從琴弦起它的出身怕也要個一一夜，看得人直晃眼。

    相折棠都沒這人這講究，女瞳和雲間絕色姬那些女孩子家家也沒這個這騷。

    這位仙般的人物眉眼間微微笑著，溫柔朗聲道。

    “老友，好久不見。”

    隻手摘星辰——榜，文殊春秋。

    他怎來了？

    雪山不老生極冷淡地掃了他一眼，這人從五行八卦任何一處都與他截然相反，依舊是那地討人厭，便又低頭看著自己晃蕩起的腳指頭，覺得自己的腳指頭都比這人有趣八百多倍。

    “你來做什，這種地方我來守著就夠了。”

    文殊春秋看了他一眼，在他雪白眉梢處愣是發現了一處細的空缺，知曉他定然又是下過東極淵了，便不動聲色地寒暄道，“聽東魔境萬鬼眾又加派了不少人手，我生怕那萬秋涼親自來了，唯恐讓老友你受了委屈。”

    呸。

    雪山不老生白了他一眼，他年紀大了，一點都不想和這個滑頭多，“用不著。”

    萬秋涼有什本事，東魔境是蠢蠢欲動，但這些年來他們九人都已複出，這下到底還是他們十人的下。

    文書春秋又笑了一聲，意有所指道，“折棠的七骨三筋就在麵，當年我們九人可是約好了，他的骨頭，誰都不能碰。”

    雪山不老生又在心“呸”了一聲，明明這人是最覬覦得要死的。

    “我對他的骨頭沒有興趣，再了，縱然是我，也進不去這東極淵。”

    “也是，倒是我狹隘了，”文殊春秋頓了頓，又溫柔道，“老友，今夜良辰美景，可否要我為你縱情一首。”

    “不要，快滾。”

    十大傳之間的感情似乎都不太好，雪山不老生眉目一凜，雪花忽地凝聚出了一把晶亮長刀飛馳而去，文書春秋手指一翻琴弦，“噌”得一聲撞上，碎了個幹淨利落。

    冰刀碎開，又化作了無數飛雪，兩人沉默以對了半晌，終究還是沒能打起來。

    雪山不老生揚起他的頭，他的眸也是雪白的，含著一塊冰似的白。

    “你到底來做什？”

    文殊春秋終於斂眉肅然道，“我不久前日觀星辰，星象與我，東極淵今日就要塌了。”

    雪山不老生蹙眉，“這怎可能，我沒放一隻蚊子進——”

    他的確在不久前放了一隻“蚊子”進去。

    文殊春秋察覺到了他聲音上的疑惑，凜然道，“你放了誰進去？”

    雪山不老生皺了皺眉，沒有回答。

    文殊春秋在蹙眉，他的眼睛也是雙狹長的桃花目，溫柔綴星辰，他伸出手指飛快地算了算，卻沒能算出來。

    末了，他惆悵地歎了一聲，“看來東極淵今晚必塌無疑。”

    雪山不老生又道，“不可能，你的星盤怕是早就爛了，好好回去修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