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愛：南嶽北關

    晨霧漸散之時, 陽光緩緩照進林間, 鳥聲啁啾, 空氣香甜，前麵三棵巨柏，藤蘿纏繞, 幽陰可人。右側是一道山澗，水聲潺潺, 蜿蜒而下，被層層綠葉遮擋, 不見蹤跡。

    “這很像沙瀾。”修魚稷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山巒。

    其實也很不像。山頂上修著一個道觀，下麵連著幾百級台階, 高高的飛簷挑起，就這一個的東西, 整個山水都變了，成了龍族的風景了。

    “像不像修魚堡的後山？”修魚靖指著那三棵巨柏, “時候你和阿彬喜歡爬樹，記不記得阿彬有一次摔下來, 胸口被地上的樹枝戳了個對穿，把我們嚇得魂都快沒了。”

    那次真是驚險。三叔家的老二修魚彬胸口上的洞離心髒隻有一寸，奄奄一息地在床上躺了五個月, 總算在父母的淚水和祈禱中活了下來。但因此也落下了病根, 身體虛弱、臉色蒼白, 打仗是不行的了, 於是專心醫學、占卜與巫術, 歪打正著，居然成了狼王座下的首席大巫師，旦凡族中大事，狼王都要親往大巫師所住的洞穴請求神示。

    三叔為人傲慢、話放肆、就跟這位在狼王麵前十分得寵的兒子有關。狼族中很多人都瞧不起他，但表麵上也不太敢得罪他，亦皆因如此。

    昨夜與唐晚荻分手後，修魚稷回到公寓，卻沒碰到三叔。方雷盛他去街邊擼串了，亮時分才打著飽嗝兒回來，修魚稷已穿戴整齊地等著他了。

    “三叔，方雷想去西邊的墳地看看三妹。今我跟您一起巡邏吧。”

    修魚靖倒是不介意，了聲“好啊”，拎了件外套就跟著修魚稷出門了。

    一路走到這座偏僻的山林，修魚靖前幾巡邏時來過一次，算是南邊最遠的地界，樹多、果多、野兔多，還有梅花鹿，是個肥美潤澤之處。於是撒了幾把尿圈了起來，算是狼家的地盤。

    叔侄倆好久沒這聊過了，更沒有像這樣提起往事。大部人馬出行時，修魚彬一直相伴狼王左右，現在大約還在北邊的森林與北關的狐族鏖戰。據幸虧有大巫師精湛的醫術和草藥，以及瘟疫到來時先知先覺的采取了隔離措施，這才挽救了修魚堡全體狼族未遭滅絕的命運。狼王也覺得自己比任何時候更加需要巫師，對他愈發禮遇。

    修魚稷與三叔家的老二交情一般，但怎也是堂兄，時候玩在一起，有事無事經常見麵，關係還是熟的。

    “二哥什時候大婚？五鹿家的四姑娘都跟著他好幾年了，翅膀都摘了。”修魚稷笑道。

    “嗨，五鹿家的女人性子烈，非他不嫁。但姑娘的父親不願意，我們老二身體差不能打架又活不長，放下話，誰要敢動他家的女兒，就滅了誰。”

    “三叔放心，這話隻是而已。”

    “就是！別的不，真要和五鹿家的杠上了，六你第一個不答應，對不對？肯定帶著人馬殺過去呀。”

    “那是當然。”

    “哈哈哈哈……”修魚靖爽朗地笑了。

    林間徑幽深，樹枝劃過衣衫嘩嘩作響，仿佛也要參與到談笑中去。修魚稷的心中卻湧起一陣酸澀。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曾與眾多的弟兄“分享”過母親，三叔也是其中的一位。自己從憎恨他，也是因為他對此事毫不忌諱，甚至喜歡故意提起，令他倍覺羞辱。至於自己究竟是誰的兒子，其實並不清楚。狼族的規矩是誰的地位高就算誰的。或許這個三叔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未可知。

    想到這，他的臉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下意識地掏出一隻煙遞過去：“叔，抽支煙？”

    走了這長一段路，的確有點累了。修魚稷劃燃一根火柴給三叔點上，又給自己點了一支，兩人站在澗邊吸了兩口。林中的空氣有些窒悶，緊接著是死亡般的沉默。兩人各自被兩團煙霧圍繞著，彼此看不清對方的臉。

    一路上修魚稷都在想如何快速地解決掉這個人。是一刀斃命，還是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他是一個公正的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則。但從曆史、從現狀、從未來這三個角度來看，他都找不到原諒三叔的理由。

    思前想後，還是實用功利占了上風。

    這個三叔很有些話嘮，他不想也沒有必要聽他的嘮叨。尤其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無論他些什，都會在他有生之年留下陰影，帶來愧疚。想到這他悄悄地退了半步，叫了一聲“三叔”，修魚靖轉身過來，還沒來得及答應，就看見自己的胸口多了一把銅頭獵刀，直插心髒。他的臉痛苦地擰了兩下，伸手過去想抓住修魚稷，身子卻軟軟地倒下去，瞬時間變成一頭灰狼，抽搐了幾秒就不動了。

    他把獵刀拔了下來，在澗水中洗幹淨，一腳將灰狼踢入溝壑。正要走，忽見地上放著修魚靖的單肩包，他拾起來搜了搜，摸出兩樣東西，臉一下子變了……

    一張銀行卡和一個手機，都是唐晚荻的。

    ***

    因為累和緊張，皮皮一夜無夢，睜開眼時已大亮，一看手表，差不多快中午了。窗外傳來話聲，皮皮拉開窗簾，看見賀蘭觿站在中庭的槐樹下，戴著藍牙耳機，一麵低聲話，一麵低頭在手機了輸入著什。

    祭司大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冷峻而不乏犀利。就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也不耐煩，他的聲音仍然會打動你。就像此時此刻，皮皮明明聽不清他在講什，耳朵已經醉了。

    大約聽見了屋中的動靜，他關掉手機，轉身走進屋來。

    “皮皮我們得去趟醫院。”

    “嗯？現在？”

    “剛接到原慶的電話，安平桂不行了。”

    皮皮一麵穿衣服，一麵翻被子：“安平桂是誰？”

    “北山千門的妻子，北山家的六個病人之一。”

    “哦……”

    “你在找什？”

    “我的襪子。”她趴到地毯上看床底，“昨明明在這兒的。”

    “換雙幹淨的好嗎？”

    “沒有幹淨的。”皮皮，“內衣都被我拿回公寓了。”

    “那就穿我的。”

    “你的也是昨的呀。”

    “總比你的幹淨。”

    一雙男人的襪子扔到她麵前，皮皮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那我的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