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建康七年】

    索爾哈罕注意到林雨簪那張美麗的臉雖然依舊保持著平靜,但是略略下撇的嘴角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的憤怒。而陳玉祥露出的是事不關己的姿態,默默的看著戲,裝作很歡喜的樣子。身旁這一個倒是真開心，一杯茶拿了許久還未喝到嘴,隻是聚精會神的往台上看。

    索爾哈罕有探身看了看樓下,那個王爺應該就是燕王，長得一副飛揚跋扈的臉,時不時抬頭往這邊望,真和自己對上了也依舊是玩世不恭的模樣，似笑非笑的令人不快。

    “你又不是第一次看,有這癡迷？”等四周人都入了戲，索爾哈罕才扭頭聲問魏池。

    “這樣的大戲不是尋常有的。”魏池指了指台上：“這一出戲光唱的就有好幾十個,哪能是隨便什人都能辦得起的？”

    索爾哈罕隻好點點頭：“你家鄉也是這樣的戲？”台上的男男女女都十分的俊秀，雖聽不懂唱了什，單是那身段都是極其優雅。

    魏池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家鄉那啊，唱的是頂燈。”

    “什頂燈？”索爾哈罕還真沒聽過。

    魏池放了茶杯：“就是做丈夫的在外偷了酒喝，回到家中被妻子罰頂燈，”魏池拿茶杯蓋兒指了指頭頂：“唱男角的要把個油燈頂在頭上，移來移去，還要鑽凳子……”

    索爾哈罕也忍不住笑起來了：“這算什戲啊？哪有這樣的事？”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們鄉間的女人都十分潑辣，雖然不至於真有頂燈的，但是跪跪搓板，睡睡柴房也是有的。”魏池也笑了起來。

    索爾哈罕湊近了些，聲對魏池耳語道：“既然都這潑辣，你往後可別讓你的老實人頂燈……”

    老實人？魏池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一年前的那句玩笑話，臉微紅了一下：“……這你都記得。”

    “哼！”索爾哈罕衝她吐了吐舌頭：“每一句都記得呢！”

    “開唱了，開唱了！”魏池偷偷拉了拉索爾哈罕的衣袖，衝台上的生努了努嘴。

    “唱的什？”等生唱到一個段落，索爾哈罕才問。

    “前朝不是有個叫傿崧的大貪官？這個生是那個三女兒的丈夫，就是那家不得誌的，他們雖然被二姐夫婦驅趕，但是丈夫依舊心懷朝廷，於是，留下了書信給嶽父表述了心誌。這個故事其實脫胎於‘倒傿’案。”

    又是忠良之事……索爾哈罕暗自好笑，魏池倒是非常癡迷，滿臉感動。

    “可憐了楊家啊……一門硬漢。”魏池忍不住唏噓。

    索爾哈罕心中突然一動：“你就不可憐那對貧寒夫妻……”

    不知道是不是的聲音太了，魏池並沒有回頭，索爾哈罕默默地注視著那人的耳垂，有些焦躁。如果有一，自己不是公主，而那個人也不再身在官場，脫下光環的兩個人隻剩下平凡，是相濡以沫的溫馨？還是索然無味的度日如年，然後……

    索爾哈罕知道，她是真的沒聽到，但是卻也沒有勇氣再問。

    台上依舊是咿咿呀呀的唱著，索爾哈罕徹底的失去了興趣，隻是趁著黑暗默默的看著身邊這個人的側臉，覺得人生就像和自己開了個玩笑，注定要用自己的全部去換得一個不值一文的衝動。

    如果自己隻是迷戀上了一個傻瓜，那會多輕鬆，可惜偏偏是這樣一個人，哄不了，騙不了，你給的她都不要。饒是這樣，自己卻仍舊找出了一萬個必然的理由來到這，好似理直氣壯水到渠成，但卻見她見得不明不白，遮遮掩掩。

    臨行之前，沃托雷突然對自己笑得很曖昧，似乎洞悉了自己那點伎倆，然後暗暗嘲笑自己不值得。

    不值得啊不值得，自己對於她又算是什呢？如果自己真的是個男人，也許真有令她傾倒的可能，可惜自己什都不是……

    “你怎了？已經第三次歎氣了。”

    索爾哈罕這才回過神來，看魏池好奇的看著自己：“我在歎氣？”

    索爾哈罕本想謊岔開來去，但是一慌亂就脫口而出：“要是我是個男人就好了……”一出口就後悔了，然後少見的傻笑了一下。

    魏池想了一下，很認真的：“應該，我是個男人……才對吧……”

    索爾哈罕正想笑，但是戲台上的燈突然亮了起來，原來第三幕已經落幕了。

    魏池正想吃一顆棗，才咬了一半就聽到樓下有一片騷動，而且動靜還不。

    陳問：“怎了？”

    黃貴趕緊湊過來：“回主子的話，燕王突然要回去。”

    陳這下是真的有些生氣：“他發哪門子的瘋？？”

    王皇後趕緊握住了陳的手：“皇上息怒，不定是王爺身體不適……”

    陳不好發作，一扭頭，果然看到魏池慌慌張張的下了樓。

    “皇上息怒，有其他的事往後也可以再的。”王皇後冷冷的看了黃貴一眼，黃貴這才趕緊扭頭退了出來。

    大幕再次拉了起來，暗下來的燈光終於把大家微微的議論壓住，隻是一樓的一角少了一桌人，看著有些不大好看……

    魏池出來的時候，嘴還含著棗核，燕王果然拉著一張臉站在轎子麵前。魏池不敢異議，隻好默默的出了戲樓，往轎子這邊走了過來。沒想到燕王順勢扶住了魏池的手，拉著她就要進轎子，魏池和旁邊的各位宦官都大吃一驚，但是魏池稍遲疑之後就順從的隨燕王鑽進了軟轎。

    “你為何……”等轎簾放下來，魏池忍不住問。

    燕王依舊拉著臉：“本王這是舍命救你！”

    魏池以為這是戴大師爺的意思，於是就沒有多問，結果等真到了燕王府，戴師爺看到手拉手的兩人，差點沒氣得拿刀直接把魏池捅了！

    果然，還不到半個時辰，宮內就出了一道旨，讓燕王最近一個月都不要進宮了，閉門思過。

    送走了宮內的太監，燕王扔下了句‘我自有思量’就回後院了，留下戴師爺和魏大人傻坐在正廳。

    兩人沉默了片刻，戴師爺陰陰的走過來：“黃貴手上本就有王爺的把柄，你怎還陪著王爺闖禍？”

    魏池也陰陰的站起來：“我陪著？我怎敢不陪著？”

    戴師爺氣得強咽下嘴邊的話：“好了，好了，我不與你爭吵。”

    魏池也生了一肚子悶氣。

    燕王在後園準備著休息，何棋在一旁伺候，燕王一邊擦臉一邊問他：“那兩個吵起來了？”

    “聽前麵的，先兩個都是忍著，後來還是沒忍住。”何棋接過麵巾。

    燕王嘿嘿的笑了兩聲。

    “戴師父的意思是讓魏大人在府上過夜，這樣免得黃貴王爺借題發揮。魏大人自然不幹，兩人已經吵遠了，這會兒正在吊書袋呢。”何棋看燕王不話，隻是呆呆的看著盆中的熱水，想了片刻，直起身子準備收拾了出去。

    “你怎不問？”燕王按住了何棋的手。

    “王爺，”何棋放下了水盆：“有些事情，做奴婢的不敢問。”

    燕王笑了笑：“你認為魏師父是個怎樣的人？”

    “是個大人。”

    “十□歲，正是春心懵懂的時候……我本就來想，那個異國公主怎就千迢迢跑到京師來？沒曾想倒是有幾分為了大人來的。”

    “哦？”何棋大吃一驚。

    “以前，粘上來的事情也有過，但是大人不曾動心過，不過這次……”

    “魏大人也有這個意思？？”

    燕王一時百感交集，那一句‘她也知道的’，還有那個女人誌在必得的笑容都曆曆在目。

    “那還真不如耿家的姑娘好呢。”

    燕王被何棋冷不丁的一句話驚了一下：“什？”

    “雖然和耿太妃有關係，但是好歹是正經人家的女兒，也不埋沒魏大人。”

    埋沒？陳昂想到兩年前，魏池在自己府上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她要去哪，最後去哪，隻要她想或不想，其他的又有何幹係？不過現在……自己也好，皇上那邊也好，朝廷也好，魏池的去向都能牽一發而動全身。更何況陸盛鐸和戴桐鋒都勸自己把握好魏池，不能措手人才。退一步講，魏池苦讀掙紮十餘年，為的是成就一番事業，要真的就這樣和一個人不明不白的隱遁了，這就是為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