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建康八年】

    廖秋水知道自己是在夢,因為此刻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疼。在一片混沌之中突然看到了大喜夜的那對紅燭。多好看的顏色啊,是馮世勳專門著江南的師父做的,上麵的貼花用的都是金箔。

    值得了……

    廖秋水突然覺得心中一暖。雖然是在夢,但是自己卻好像真真實實的摸著那一對喜燭,而馮世勳就坐在喜案的另一側，笑盈盈的看著她。那一份笑是寵愛，是甜蜜，是自己無法割舍的依賴。

    廖秋水看著他的笑容：“我為了你，願意做妾……”

    我願意做妾，不覺得那有多委屈，我願意屈居一個□之後，叫她姐姐,不覺得那有多屈，我願意為了你氣病我的父親，不覺得那有多委屈，我願意為了你做任何的事情，都不覺得那有多委屈。

    但是！

    好像隻是一瞬間，璀璨的紅燭燃盡了。

    廖秋水覺得自己腳下一軟，一陣刺骨的寒冷劈開了這迷霧，讓她醒了過來。

    廖秋水艱難的睜開眼睛，從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來，把兩條被子疊著裹在身上。是什時候了？廖秋水也懶得顧及門口的護院，粗暴的撕開了一角窗紙。

    下雪了？冰冷的月亮又大又圓，懸掛在西，照著白茫茫的一角院落。月光透過窗紙的缺角照進屋內，把廖秋水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護院被屋的動靜驚動了，正準備冷語兩句，突然被廖秋水慘白的臉色嚇了一跳：“……三……三太太，你可別撞了邪了！”

    護院隔著窗戶隻能看到廖秋水的臉，而那張臉似乎是被切了貼在窗戶上一樣。

    “三太太？”護院幾乎不敢相信那是一張活著的女人的臉：“三太太，您可別……”護院張著嘴，但是覺得自己的咽喉似乎被東西卡住了，冷風呼呼的往灌，但是一個字也不出來。

    “二太太！二太太！”秋月慌亂的跑進來：“守著三太太的那個全貴突然發了瘋！嚷嚷著見鬼了，這會兒……這會兒正在管家那兒……老爺，老爺又不在，要怎樣才好？”秋月幾乎要哭出來。

    許年本就沒有睡著，爬起來冷冷的：“不許胡八道！換個人去守！”

    “太太！太太！”秋月抖得不行：“是個……女……女”

    “沒用的東西！”許年下床來，穿上衣服：“我倒要看看要鬧個哪樣的名堂！”

    全貴被驚得走不得路，喝了好幾碗熱茶才勉強能話，看到許年進來了，這才肯放開管家的手，顧不得自己是個大男人，嚎啕大哭起來：“太太！太太！不得了了！三太太撞邪了！”

    “掌嘴！”許年怒喝，當場的人都被全貴的樣子嚇壞了，站著不敢動彈，隻有管家上來給了他一巴掌：“夫人問你話，你好好回話！”

    全貴被這一巴掌打得閃了個激靈，勉勉強強擦了把鼻涕眼淚：“的，的看桂花丫頭出去的時候，三太太還是好好的，後來……突然就不哭鬧了，估計她是睡了，結果這剛到半夜……的聽到動靜就爬起來，結果……結果……”全貴再也不下去了，膝蓋一軟，跪在地上。

    其實滿屋子的人，別是秋月，就是管家本人也怕得很。大家都知道這個全貴在宅子素來以膽子大著稱，今要不是真的見到了啥不幹淨的，也不會怕成這樣。

    許年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她是撞了什邪了！起來！帶我去！”

    全貴聽了這話，好像是汗毛都倒立了，隻是癱軟在地上不動彈，官家拉了幾次都拉不起來。

    “哼！別管他！我們去！”

    許年帶著秋月，官家領了幾個家丁和親信的老婆子，一起往三房的院子去了。

    到了院門口，大家麵麵相覷，都不敢進去，秋月更是嚇得哭了起來，就連那幾個見多識廣的老婆子也勸明早上再來看。管家穩重些，偷偷過來問許年：“……這樣大的事情，要不要告訴大太太？”

    管家話還未完，就聽到許年冷冷的一哼。

    “開門！”

    開了院門，管家接過一盞燈籠，跟在許年後麵，而其他人都隻敢站在門口。繞過前院，進了後屋，管家突然看到了全貴的那張臉……毫無征兆的看到了！管家覺得自己眼前一黑，然後難以控製的大叫起來！！！

    而就是這大喊，那張僵硬的臉上的眼睛轉過來，空洞的目光在這瞬間變得熾熱，好像要把站在這的自己燒出個洞來！！！

    “啪！”

    許年回過頭，狠狠的給了管家一巴掌，搶過了他手上的燈籠。管家跌倒在屋簷下，驚恐的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冷笑著扯下他腰帶上的鑰匙，朝著那個可怕的房間走了過去。

    “許年！”

    那張臉話了，然後從那個缺口突然消失，就像剛才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許年不再搭理這些幫手，走出回廊，穿過院子，上了台階，逐一打開了門上的鐵鎖，推開了門。

    空蕩蕩的屋子，這一盞燈隻能勉強映出兩個人。

    廖秋水斜披著被子，站在屋子，似笑非笑的看著許年。

    “你這個賤人！□！”

    “……”許年冷冷的看著她：“你除了這兩句，還會不會點別的？”

    “你！無恥！可憐！”

    “我？”許年看著對方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突然覺得是如此好笑，於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再無恥能比得過你那些因為嫉妒弄出來的勾當？我再可憐比得過因為偷情而要被休棄的你？別忘了，現在要被趕走的是你，不是我！”

    “哈哈哈……”廖秋水也笑了：“我可憐？我可憐？許年，你知不知道為何你跟了老爺十年，卻生不出個一男半女？而我不過來了兩年就第二次懷上了？”廖秋水頓了頓，提高了音調：“因為老爺嫌你是個，娼妓！老爺怕他兒子的娘是個娼妓！！”

    許年手上的燈籠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麵的蠟燭閃爍了片刻熄滅了。

    “我弄出的勾當？我？你有臉我？你以為你今的作為是個良家婦女就能想出來，做得到的？我告訴你，隻有你這個娼妓才想的出來！老爺，老爺被你哄的團團轉，不過就這件事情上還是清楚了，要是你也能生出個少爺來？哈哈哈，那不是個娼妓少爺？那不是要笑死個人了？”

    “住口！”許年一腳踩碎了地上的燈籠：“老爺，老爺不可能！你懂什？是我自己……”

    “哈哈哈！”廖秋水放肆的笑起來：“是老爺親自對我的！親自的！他你是個娼……”

    許年掐住了廖秋水的喉嚨，等廖秋水無可奈何的掙紮夠了，許年才放開手，任她摔倒在地上劇烈的咳嗽。

    “你死定了！”許年顫抖著：“你知道你為何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我的人再有本事也沒辦法把那些東西放到你的房間！你想知道那是誰？，不是我要害你，是那個和你一起長大的桂花！是她！是她把那些東西逐一放到了你的櫃子，你有何好怨恨的？連你最信任的人也要背叛你！！”

    許年看到廖秋水明顯的顫抖了一下。

    “不可能！”

    “你要是以為是我求她這樣做的？那你就錯了，是她自己來找我的，因為她急著要做姨太太啊，既然你這個主子幫不了她，那她也得找別的出路不是？你可不要怪他，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中用。你剛才不是這是娼婦才想得出的伎倆？也多虧你這樣的好主子，才教出了這樣的好娼婦啊！”

    廖秋水感到眼前一黑，四肢的力氣好像被抽離了，再也爬不起來，隻能眼睜睜的看這許年從麵前走出去。

    刀！為何就沒有一把刀，讓我殺了你，殺了你們！

    為何，為何別人經曆了磨難之後就是恩愛的一對夫妻，而我卻磨難不斷……好不容易嫁給了一個中意的人，卻為了本該就屬於我的東西做這樣多的掙紮？連我最親近的人都為了要搶走你而背叛我！

    廖秋水再抬頭的時候，許年已經不見了蹤影，而東邊也淡淡的透出了些許亮光。

    要亮了，我要被休了……

    許年艱難的爬起來，突然腹一陣劇痛，撕心裂肺……廖秋水這時才想起來，自己的肚子還有一個未出生的孩子，是她準備為她這一生的摯愛生的孩子，這個孩子是清白的，但他的清白隻有自己知道，他這一生都要背負著這並不存在的罪名活著……

    廖秋水擦幹眼淚，扶著肚子站穩，開始撕手上的兩床被單，就像要撕碎許年，撕碎桂花，撕碎自己一樣。清晨的寧靜映襯著這單調的聲音特別的淒涼。等空出現一抹紅暈的時候，廖秋水終於完成了自己的工程。

    站在回廊的欄杆上可以看到樹枝上早起的鳥兒，一雌，一雄，一對兒……我，我們兩個，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劉媽年紀大了，睡得不是很沉，一大早就起來招呼院子的廝掃雪。梅月看著窗外忙碌的人，想著一會兒到巷子外麵試著捕鳥。

    等亮了，梅月就趕緊過來伺候戚媛起床，想央求著在早飯後堆個雪人來玩。

    早飯剛剛端上來，馮世勳的貼身廝匆匆的趕過來。

    “三太太……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