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建康十年】

    刑部的尚書鄭儲,鄭大人在早些時候的弊案中也和魏池打過照麵,魏池可不敢肯定給他留了個好印象。不過幸好魏池去大理寺的時候,並不像禮部的規矩那樣要先去像尚書大人報道。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和少卿見了見他,大理寺的人相交禮部要忙得多,魏池之前沒和刑部的事情打過交道,雖然一來就是左丞，但是還是得從頭學起。大理寺卿叫董畢貞，是個老大人了，話很少，少卿叫李崇仰，年紀也不輕，平常的安排是他在做。現在大理寺一共有十二個評事，以前做左丞的管了七個,因為評事斷了案件都要大理寺複審，現在當然不敢放權給魏池幹，所以少卿大人管五個，右丞章敬忠管七個，先讓魏池跟著少卿大人學著。

    李大人拍了拍魏池的肩膀：“這斷案子其實不難，難的是要各方都能服氣，你是個聰明人自然能學的快，不懂的多問問章大人。”

    魏池趕緊點頭。

    幹了一個月，鄭大人突然來了，見過了董大人和李大人，又單獨安排魏池來見他。

    鄭大人話開門見山：“你這次是平調，既然到了這還是要工作勤勉。咱們刑部也好，大理寺也好，都察院也好，論公事，哪個沒和別人吵過架？你來了要習慣，這不是禮部，不是兵部，也不是翰林院。隻要踏踏實實的幹，其他人情往來的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們這不講究這些，也講究不了。我今來，就是看看你，你有好好幹，我就安心了。”

    鄭大人這樣，魏池自然也就安心了。畢竟被削了給太子講課的職，麵子上還是過不去的，既然上司還算豁達，就老老實實混口飯吃吧……

    魏池卻不知道，這份職位並不是皇上還念著他的結果，給他這個好日子的人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向芳猜的不錯，郭太傅最後的這個舉動徹底的激怒了陳。其實陳並沒有想和魏池過不去，既然已經決定不殺他了，自然也就不會特意去尋由頭和他過不去。但是太傅太擔心了，他一是害怕懲戒魏池給了王雲義借口，二是對這個有學士的年輕人到底有所不忍。太傅自己也是少年成才，所以在他不夠世故的那段日子，他受的委屈，他自己記得。想到比自己還要年輕得多的魏池，想起他能去漠南打仗，覺得還真得拚命保他。這一保不要緊，把自己賠進去了。

    陳沒有削他的爵，但是顯然開始冷落他，凡事不再和他商量，批複的折子都直接交給內閣了。

    郭太傅開始心寒，他明白，自己的官場是要到頭了。

    但是陳對他的不滿遠超乎他的想象，陳沒有給他告老的機會，而是把他的命運交到了內閣首輔周文元手。

    周文元是郭太傅的學生，他的仕途正是太傅一手安排的。郭太傅了解這個學生，他的才華和活力是出類拔萃的，但是同樣也知道這個人和自己不同，他容不得自己在他之上。當周文元成為內閣首輔的時候，他並沒有因為位極人臣而感到滿足，因為在他之前還橫著一個姓郭的胖子。這個胖子雖然頂著空名，但卻是皇帝的老師，即便皇上信賴自己，那也是看了他老師的麵子，自己終究還是屈居之後。

    忍耐了十年的周大人，終於在江南弊案的時候忍不住了，親自拉人慫恿徐汝能去倒太傅。

    但竟然沒能成行，周大人隻得再度縮回內閣。

    太傅當然知道周文元的野心，隻是沒有料到會有兩個學生聯手反他的一。

    當了十年內閣首輔的周大人自然有十分的辦法給一個人找不自在，陳的縱容更讓這份迫害加倍。

    郭太傅老了，已經快要到八十了，他已經沒有力量和經曆再和他的學生們博弈了。老人開始逐步退出政務，最後他的工作終於隻剩給公主太子們講講課了。胖胖的老頭子看著陳玉祥的時候終於感到一絲親切。

    “公主，今後的字帖你要自己練了。”

    陳玉祥放下筆：“你們把太子帶出去玩吧。”

    宮婢們帶著太子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太傅歎了一口氣：“向公公給我了，魏大人被抓的那一夜，你去皇上那哭了一夜，求皇上放了他。我已經老了，連我兒子都先於我去了，，太長壽了也不是件好事。我想著在告老之前把這件事幫你做了，這樣我也算安心了。”

    陳玉祥很平靜的笑了笑：“皇兄答應我不殺魏大人，但也要我答應他，這輩子不要再想著嫁給他。若哪一日我起了這個念頭，皇兄便哪一日起殺他的心。”

    “……”

    陳玉祥把字帖拿起來對著光看：“我和魏大人本就不門當戶對，這樣也好。”

    兩個人都沉默了，玉祥將字帖鋪平，又將之前臨過的字逐一再臨過。筆畫之間，陳玉祥突然想明白了，她的哥哥並不是因為心疼自己才免了魏池的死劫，如果真是那樣，他為何會遷怒郭太傅？在這之後，她更明白了，皇上絕對不會把自己嫁給這樣一個無用的人。如果自己嫁給了魏池，那北方的皇親國戚們其實不是就更疏遠了？自己是公主，公主有公主的用處。

    自己那一夜的眼淚，太過幼稚，辜負了自己在宮中目睹了那樣多的自相殘殺。

    最後她和太傅相看無言。

    門外的宦官喊：“公主，茶點的時候到了。”

    太傅站起身來，陳玉祥看著地麵，他們知道，今一別也許就別過了。

    “公主！太傅走了！”糖糖急急地跑進來：“公主！”

    “嗯。”

    “嗯？您還嗯呢！趕緊求求太傅啊！”

    看著表情急切的侍女，陳玉祥突然感到一陣心寒：“太傅自己都難保，怎能……”

    “那如果不是太傅，咱們又能求誰呢？”糖糖抓著玉祥的胳膊：“若是錯過了，這一輩子豈不是要辜負了？”

    辜負了？咱們？玉祥冷冷的笑了：“……”也許自一開始，糖糖那樣急切的向自己起魏池就是為了這一，自己錯了，以為公主就是每一場佳人故事的中心，卻不知道丫鬟也是人，是人都要為自己打算。

    自己和她已經不是曾經那對兩無猜的姐妹了，陳玉祥不想怪她，她明白對於糖糖而言，如果自己嫁了個文臣那她還有得寵的機會，如果自己嫁給了皇親國戚，那她永遠隻是個侍婢一樣的存在。她其實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她不會願意的。與其是自己選擇了魏池，不如是糖糖先做了選擇。

    陳玉祥不想怪任何人，她覺得自己的心冷了。

    初春的太陽耀眼卻冰冷，沐浴其間心有餘悸。玉祥自己倒了一杯暖茶握在手——相忘於江湖，也未嚐不可吧？

    何謂江湖？所謂江湖並未見得能讓人相忘，許多隔著萬的地方不都是江湖連著的？許多人多年未見，似乎都快要真的相忘了，但好像正是江湖，讓這些人幾乎立刻就出現在你的麵前。

    許年從未見過江南的本家親戚們，也沒想過有見他們的一。但當馮府被抄家，江南的船到京城的時候，許年還未能做好準備。那時候馮府已經貼了封條，雖然是抄家，但是無關案子的細軟之物還是得讓馮家人來查收的。戚媛已經皈依了白雲庵，不方便再接手了，江南便派了管家過來接管後事。管家到京城的那，許年強鼓起勁頭，到碼頭去接應，但那管家的船竟然在城外就停了。許年忘了，即便她是二房，而不過是個妾，平日仗著丈夫的寵愛可以管些事物，但終究是拿不上台麵的，那位管家見了白雲庵的戚媛後徑直去了衙門，收了馮世勳的遺物，將屋內殘存的細軟賣的賣，搬的搬，連見也沒見她一麵。

    臨到要離京了，這位管家才找齊這幾位姨太太吩咐了些事情。丫鬟奴婢們早就買的買，散的散了，四房、五房是京城人，管家將細軟變換的錢資散了些，這些人的家眷也都還算滿意，也就各謀生路去了。至於許年，當年迎她進門的時候，馮世勳的父母就嫌她不幹淨，並未把她放在眼，管家也不過是按照主子的意思辦事，也就按份算了些錢資給她，並未多一句。

    抄家的時候，許年占著二房的位置，拿主意在城郊租了一棟空宅子安排大家度日，但此刻，大家各自有了歸宿，紛紛離去了。許年最終分得的銀錢不過區區一百兩，哪還經營得起家業？許年隻得退了大宅子，自己到城尋了一間空屋子度日。屋子在皮革市，對麵就是煮皮子的院子，黑的煙混著餿臭的味道熏得人難受。許年畢竟沒有做過粗活，空有著吹拉彈唱的功夫卻養不活自己，每坐吃山空，心慌得不行。

    正在不知所措，以前馮府的管家卻尋上了門，是有家人戶想尋個教彈唱的人教習自家女兒，管吃管住，每月三兩銀子。

    許年思索再三，也別無他法，隻好前去應約。

    等約定的日子到來的時候，許年選了套最整齊的衣裳來穿，想到終於能暫別這餿臭的院子，心勉強好受了些。對方竟然派了個車來接……看來是個大戶人家，許年心又安慰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