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似此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我想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是，很久之前，我認識一個姑娘，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穿著並非當代的服裝，不過還是很漂亮。從小我沒有認真的看過別的姑娘，有的時候不是不敢，而是禮教禁忌，但是我看她的時候她絲毫沒有什害羞之意，讓我覺得她跟別的姑娘不太一樣。說起來有些慚愧，遇到她的時候，我正值傷心欲絕之時。我傷心父親的離世，傷心國家敗亡，我們這等愛國人士卻無能為力。所以我仍記得我當初要幽兒幫我刺殺愁人之時，她那種為了初見麵的陌生人亦肯拔刀相助的義薄雲天，也或者說是傻氣也好。彼時年少，不懂事，後來連仇人都搞錯了，卻害得她為我受苦，我時常想，如果早知道她會遇到她命中的劫數，我是拚了命也不會讓她去刺殺，因為那樣，她與紮布就不會相識，更不會有了之後的痛苦。其實，隻有我自己知道，我之所以不讓她去刺殺阿爾布斯朗老將軍的真實目的不是怕她遇到紮布，而是我不願意她遇到了紮布，遇不見的話就有可能留在我身邊，我也可以坐擁美人，與她相伴一生，她不喜歡征戰，我就帶她走天涯，她不喜歡吵鬧，我就帶著她幽居田園，隻有她要，我就給，無論是什。

    可是呢，人生沒有那多的可是，她還是遇到了紮布，她的劫數，我的克星。其實，說起來，我很紮布並沒有直麵的衝突，如果不是這個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世界，我們或許會成為好朋友，但還是因為造化太是弄人了，我們終究還是陌生人。

    我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候，是跟娘親還有幽兒一起生活的那段時光，那是我夢中經常出現的場景，如果娘親還在，如果沒有戰亂，我們會不會一直這樣到老，幸福到老去。該多好。但是我每當我想起幽兒的時候，心中會徒然出現一種罪惡感，是的，我是成了親的人，我有妻子，她是小梨。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娘親，她是最愛我的人，我一直都知道，但命運總是給人不如意的事情，讓你抓狂，讓你反抗到無力，最後接受現實。我很早的時候就知道小梨喜歡我，熱烈的喜歡，早到可以追溯到我救她於青樓妓院的門外，那是我已經離家的日子，有天我在街上走的時候，看到一個姑娘在哭泣，上前詢問之後才知道她被即將被賣到這，我看著她弱小的樣子，讓我突然想起來幽兒，她是對這個世界的生存什都不懂得人，如果有一天她會不會也會被人強迫做這樣不喜歡做的事情呢，我果斷的替了小梨贖身，打算過段時間幫她找個好人家風光出嫁，那是一個姑娘一輩子的心願，我在做善事，娘親和幽兒知道我這做也會很高興的。隻是沒有想到的是，她最後風光嫁的的人竟然是我。我不是個好丈夫，不是個好兒子，不願意做一個好兄長，我是不是一無是處。

    我離家的時候，隻是想要自己開出一片自己的天地，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給娘親爭光，讓幽兒因為我而自豪。我滿心歡喜的奔赴我的前程，盡管剛開始的時候並非一帆風順，但是後來我的才華得到賞識，我還因為就了朱將軍而更加受人重視，我想著有天我會衣錦還鄉，如果可以的話還可以娶到幽兒，我們共享天倫之樂。但是命運總是愛開我的玩笑，當我滿心歡喜的時候卻收到幽兒寄來的家書，說娘親病重，要我速回。我回到家的時候卻見到的是年輕尚留餘溫的身體，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呀，那一刻我多少深刻的體會到了，母親離開了，她走的時候還是朝向我歸來的方向，她望穿秋水未能盼到我的歸來，我後悔終身。

    我常跪在母親的墳墓前，想著如果母親再看我一眼，我做什都願意，但是都不會了，母親離開我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再不會為我考慮周詳，再不會教我做人的道理，那個希望我長成溫文爾雅，溫潤如玉的母親，她去了。我痛失娘親。我沒有照料好娘親，沒有讓她萬年安詳。但我還是要感謝幽兒的，盡管我從她的眼看到了憤怒，但她終究還是不曾說出一句，我娘親走了，我傷心，但是何嚐不傷心呢。我謝她代替我照顧娘親，謝她在娘親最後的時光陪伴她，娘親以前就告訴我，如果能娶到幽兒是我的福氣，但是我福薄，隻是讓我善待幽兒。

    娘親走後，我謹遵娘親的話，其實盡管娘親沒有交代我還是會照顧好幽兒。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們在一起時相依為命。相依為命，多深重的事情，但是我願意背著這份沉重一輩子，卻也沒有機會。更多的時候，我看著幽兒表麵嬉笑，其實內心隱忍的樣子會很心疼很心疼。我恨紮布，我恨紮布不能讓我的幽兒展顏，我最後隻能帶走幽兒，有我的地方，就有幽兒的家，我發誓。

    走的那天，盡管我盡量無視幽兒的沉默，但是我還是看出了幽兒向身後頻頻張望的眼神，她在等紮布，但是最後還是沒有等到。

    來到濠州的時候，我並沒有大把的時間陪她，但是她從來都是不寂寞的人，隨意的小處便是她的大樂趣。這樣的幽兒時光彩奪目的，一開始我也怕有人給我要了她去，但是當她求著幫她說她是未亡人的時候，我心還是一顫，這個幽兒終究心還是有紮布的，她雖然離開了，但是心卻留在了那。她是表麵隨性內心固執的姑娘，沒有什能輕易撼動她的想法，沒有什能輕易掠奪了她的心。我是該慶幸還是該失望呢？

    有她陪伴的征戰的日子，我內心是平靜的，盡管她什都沒有做，但是卻是我背後堅強的後盾，給我勇氣，給我智慧，也給我力量。這樣的時候，我常常想，幽兒，我不在乎你的心在哪，隻要讓我留在你身邊，多久我都等，我真的不在話了。四處征戰的時候，我們經常會聚少離多，好在幽兒時開朗大方之人，結識好多的朋友，關係最好的是朱大哥的妻子，馬夫人。馬夫人為人謙遜有禮，幽兒跟她在一起我很放心，朱大哥也能看出絕非池中之物，政治風雲變幻，有馬夫人跟幽兒的關係，我也就放心了，我擔心幽兒的光芒給她惹了麻煩，但我後來才知道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她是光芒四射，但是她還懂得藏，從她告訴我要小心朱大哥開始我就知道。沒有人能猜到宅心仁厚的朱大哥其實也是危險人物，隻是不知道幽兒如何得知這些的。

    我雖是對元朝的政治深惡痛疾，但是欲成一番大事卻是不想的，我想做的是做娘親生前的事情，娘親原本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年輕的時候跟著外祖父也遊曆過好多的地方，後來我經常聽娘親講她眼中的山河，我想的是，等到元朝被滅，天下太平，我就帶著幽兒去遊山玩水去。無論以什樣的身份與她並肩站在一起，隻要有她，我都是心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