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他生未卜此生休(11)

    天剛蒙蒙亮，鳳雛趁著眾人未醒悄悄地離開了董家。她站在董家院牆門口望著門楣上的董字，恍惚做了一場大夢。這離萬花樓大約三十五的距離，三十五地，隔了兩世。

    她不知該往哪走，隻踏了一步，她甚至開始想念董家，還沒分離，就已開始想念。想念那種陌生又溫暖的氣息，她做夢都向往的一切。

    可是她知道，這些即便屬於她，也隻是曾經。她被盜出這個家的那一刻，她就已經不再是董雙成了。

    回不了頭，過去的一切她無法割裂，前路再難，她也隻能前行。

    走了數十步，一輛蒙著青呢馬車自拐角處駛來，走到她跟前，簾子掀起，一個難聽的聲音對她道：“上來吧，我送你回去。”

    陳鳳歌向她伸出一隻手，“這還遠著呢。”

    鳳雛坐在陳鳳歌對麵，陳鳳歌細細打量她一番道，“你果然和董夫人長得一模一樣。”

    鳳雛微微一驚，陳鳳歌點頭笑道，“莫不是姑娘以為我大清早會路過這吧？”

    鳳雛心念如電，“嬤嬤，莫非昨天晚上是你代董家請我來的？”

    陳鳳歌讚許地點點頭，“倒不枉費我一番心思，不錯，是我安排的，我告訴董家會派人來賀壽，又派人去萬花樓請你。怕你不來，我連帖子上麵的姓寫成了其他。”

    鳳雛目光如炬，“嬤嬤這費盡周折為了什？絕不會是讓我們母女相認討封賞這簡單吧？”

    陳鳳歌拍手道，“快人快語，鳳雛姑娘我真是喜歡你。實話實說吧，人間大團圓這種喜劇看得多也沒什壞處，隻是我沒興趣。我來隻是為了告訴你，大約二十年前，董老爺有一名此伺妾，這名伺妾和家奴通奸卻被人發現。後來這名伺妾逃了出來，到了天香樓，做了煙花女。沒過多久，她被董老爺發現了，她被董老爺打了一頓，又從天香樓逃出來。她對董家懷恨在心，一直想要報複，有天她聽說董夫人生了個女兒，她知道董夫人一直希望能有個女兒，於是就做足了計劃，從董家把這個女孩子偷了出來，養在身邊，為了報複，她開設了青樓，並將在這個女孩子扶成了花魁。”她將往事一點一滴講出，甚至不隱瞞她是自己引誘董老爺來天香樓。

    鳳雛的臉色慘白，胸口因為激動而起伏不停，手腳冰涼。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她的一生竟然毀於金不換！從小到大，她是她最親近的人，她一度幻想過她是自己的母親，甚至杜安背棄她之後，她想到第一個念頭就是回到萬花樓。至少萬花樓是她的家，可是她原來隻是她報複的工具，她原來一直都恨她！

    馬車沉默地往萬花樓走，清晨的露水沾濕了轎頂，鳳雛像死過去一般靠在馬車，許久之後問道：“我又如何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陳鳳歌笑了笑，“你心明白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即便你問再多人，你還是不信。”

    鳳雛又道：“你為何要告訴我？”

    “明人不說暗話，我和金不換一向不睦，我想要她死。”她拿出一包東西塞到鳳雛的手心，聲音像一個充滿誘惑的羅女，“你總要為自己討個說法。”

    馬車停了，陳鳳歌打起簾子，對鳳雛道：“到了，姑娘自己進去吧，慢些走，看清楚了再走。”

    鳳雛失魂落魄下了馬車，站在萬花樓的門口，望著門匾上的字，她想起當年萬花樓才蓋起來的時候，金不換指著牌匾對她道，“鳳雛，這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那時候她乖巧地站在金不換旁邊，像一生一世的依靠。

    這一夜金不換睡得不安生，自火災以來，她時常做噩夢，夢見漫天大火燃燒，夢見從前在天香樓被打。驚醒之後她抱緊床頭的匣子，緊緊地貼著肉，驚恐地看著四周，生怕再來一場火災燒去她的所有。

    天剛亮，她早早的起身，走到後院，發現鳳雛的轎子還在，方才想起鳳雛昨天晚上沒回，小耗子也沒交代。正想著打發人去找小耗子，卻見鳳雛自外麵回來，一身重露，臉色難看之極。

    她叫住了鳳雛，“昨天不歸怎也不派人打個招呼？”

    鳳雛冷冷睨了她一眼，淡淡說道：“我累了，什事回頭再說吧。”

    金不換攔在她跟前，伸出手道，“累了？銀子拿出來你就去睡。”

    鳳雛將昨天拿到的賞銀一並丟在地上，轉身離去。金不換大怒，枯瘦的手抓住了她，“你耍什脾氣？給我把銀子撿起來。”

    鳳雛打量著她的臉，忽而覺得這般陌生。金不換看著她冰冷的眼神，不帶一絲情感，心咯一下，不由鬆開了手，她竟然感到了和二十年前一樣的畏懼。那時大夫人看著她的時候，也是這般生冷的眼神，她感到透骨心涼。

    這多年來，鳳雛越來越長得像大夫人，有時她一個眼神也令她倍感脊骨發涼，卻從未發現她現在這般相似。她看著鳳雛遠去的背影，生出一陣狠意。